唐栗連大衣都沒顧上拿，緊跟在李空管后面狂奔。

表姐和表姐夫總算比她冷靜一點，拽了幾件貴重物品在手里，隔幾米跟在后邊。

李空管指引他們進入一條工作人員專用通道，直接通向管制塔臺。他一邊向前跑，一邊向身邊的唐栗低聲發問。

“那兩位可以信任嗎？博物館的員工？”

“不是，他們是我的表姐和表姐夫。當然可以信任，直播就是他們兩個幫我的，不然我一個人絕對不行。”

“那好吧，唐小姐，我說明下情況。如果在平時，我可能會用很多專業術語，耐心地向你解釋清楚?，F在嘛……簡單地說，專機的燃料快要用完了，再不降落，飛機就會墜毀?！?/p>

“那，這么大的雪？”

“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不，我以多年的工作經驗打包票，這就是不可能的?！?/p>

李空管腦子里跳出幾個，內行人才懂的指標數值：風速、滑行距離、機身重量等等，最后全舍棄了，用大白話跟唐栗介紹，力保她能聽懂。

“風太大了，飛機還沒落地就會被吹走。那樣專機會撞上，其他停在地上的飛機，引發重大事故。你看到新聞了嗎？前些天，羽田機場兩架飛機撞了?！?/p>

“哦！哦！我看了那條新聞！”

“大概就會變成那樣。說真的，雖然有點迷信，但就像許先生說的，現在，別的都不需要，最需要的，竟然是運氣。”

“誰是許先生？”

唐栗一個簡答的問句，驚得李空管差點沒摔出一個趔趄。

“你不是京南博物館的員工嗎？他不單單買了金雞鉆石，還買了那里??！等下，你真的是唐栗沒錯嗎？”

面對他的懷疑，唐栗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調了幾張平時工作時拍的照片出來。李空管看完，將信將疑。

“剛才沒顧上看直播，不知道你的長相。算了，反正許先生肯定認識你?！?/p>

長長的隧道，每隔五米設置一道柔和的弧形照明，一眼望去，似乎沒有盡頭，出口只是一個小小的發光圓點。

圓點方向跑過來兩個人，看樣子是李空管的同事。他們舉著一部手機，盡全力揮舞手臂。李空管終于不跑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息。唐栗戰戰兢兢地跟著停住。她平時體力一般的，今天跑了這么遠，居然不怎么累。

兩隊終于會合，表姐和表姐夫也到了，大家都喘得不行，只有唐栗還能淡定地站住，平穩地呼吸通道里干冷的空氣。

李空管指了指同事手里的手機，請唐栗去接聽。

“許先生在線上，想跟你視頻通話?！?/p>

唐栗點點頭，有點生硬地向那兩位工作人員表示感謝后，拿起他們千辛萬苦送來的手機。

屏幕一直亮著，那位許先生，似乎等她很久了。

“唐小姐你好，我是許成杰。很高興見到你。抱歉我得省略掉很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題?！?/p>

“哦，好的，你，不對，請說。”

和視頻里的這位許先生視線相交，讓唐栗想起讀研時帶她的導師。他看起來和表姐同齡，應該超過三十歲了。高聳白凈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很短，而且梳得特別整齊，仿佛用尺子量過長短一樣，發梢都在同一個水平面上。單眼皮的下方，犀利又不失禮貌的目光，透過鏡片射向她。

許先生靠在機艙的真皮沙發上，身后是黑洞洞的夜空，凝固的云朵。和高空的波瀾不驚一比，地面上的暴風雪，像是某個游戲里精致的特效畫面。

“唐小姐，我的機長和副機長，在向上帝祈禱，希望能把后半生的好運，都用在今天。塔臺也表示，能為金雞準備的，除冰、除雪，都做完了。他們斷言，除非指望奇跡，否則，我們沒法順利降落。這些話在我聽來，等于在說：‘今天，就是你的死刑執行日。’”

唐栗簡直被嚇傻了，她敬佩許先生面對死亡時，還能這么鎮定，語速不疾不徐，發音清晰，字字入耳。

這樣的人，才應該當主播吧。

“啊，那么許先生，你，嗯，我，我能為金雞，做點什么呢？”

“哦，這個問題不錯。我的團隊為金雞打造了一個堅固的盒子，但不能百分百保證，它不會因為飛機墜毀的沖擊，受到損傷。所以降落前的直播，有可能就是它最后一次，完整出現在世人眼前。我知道你不是專業的主播，但希望你能盡力，為它準備華麗的謝幕。就這樣。抱歉，時間到了，我得失陪一下，去指揮降落了。再見?！?/p>

手機屏幕上，快速閃過通話結束的畫面，然后徹底轉黑。唐栗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它看，嚇得表姐聲音都開始發抖。

“栗子，沒事吧？說句話，姐擔心你呀！”

“啊，我，我沒事。就是……”

唐栗直接一個原地爆哭，眼淚說什么都止不住。被她感染到，通道里其他人眼眶也濕了。本來是高高興興的喜事，一場暴風雪全給毀了，說不定還要搭上幾條人命。

表姐輕輕把唐栗抱在懷里，按頭安慰。

“我們只能盡力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看天意吧。”

李空管覺得唐栗這個樣子，實在不是能主持直播的狀態，向表姐說明了衛生間的位置，讓她帶唐栗去整理一下。

“我們已經制定好了計劃。九點整，飛機開始降落?，F在是，八點四十七分。給你們五分鐘吧。從衛生間出來右轉，走個兩百米左右就能看見塔臺入口。八點五十五分開直播，一定不能遲到?！?/p>

表姐擦了擦眼淚，扶著唐栗往前走了幾步，進衛生間洗臉。

衛生間不大，只有兩個空位，一個洗手池。好在干凈整潔，一次性用品非常齊全，鏡子擦得一塵不染，黑色大理石臺面上，沒有半點水漬。

唐栗擰開熱水，把混合了淚水的淡妝洗掉。匆忙畫好的妝容，被水流沖刷掉，粉粉的膚色露出來。表姐看她不哭了，懸著的心放下。

“你一個人沒事吧？我想方便下。忍了十多分鐘了?！?/p>

“嗯，姐，你去吧。我自己沒事。”

表姐迫不及待地，擠進一個空著的單間。

“栗子，待會兒直播，你想跟觀眾，說什么呢？”

“不知道。也許和那個許先生說的一樣，為金雞祈禱好運吧。如果能有奇跡發生的話……”

唐栗濕漉漉的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誠心誠意地，默默起誓。

“如果金雞能順利降落，把我的好運都拿去用了，也無所謂的?！?/p>

這句話雖然是默念出來的，她卻聽到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在調皮地回應。

“哦，那我可就不客氣地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