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淺本以為謝深不會允許她跟著,結(jié)果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像是默許了她的存在。
而她自己明明可以悄悄跟著,步子卻越來越快。
那道身影在月光下投下單薄而修長的影子,就這么一個人向前走著。直到黎淺跑過來,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了。
很快,他們來到了一處斷崖,斷崖前是一片蒼茫,斷崖下是萬丈深淵。
這萬丈深淵下是黎淺生活了八百年的地方,天族掉下去自然是沒有大礙,但人族一旦掉下去想必是粉身碎骨,身死魂消。
就在他們靠近崖邊時,山體忽然劇烈顫動起來,一聲長嘯響徹云霄,月影晃動,一個龐然大物俯沖而來。
是蠱雕。
謝深反應(yīng)過來,抄起黎淺,飛身躲過。
神獸有靈,能通人言。
謝深:“在下只求離魂草救人,還望成全。”
蠱雕向來自傲,連對有的神君都是漠視的態(tài)度,這次對一個凡人卻輕易開了口。
蠱雕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少有的欣賞,說:“你仙資卓越,待你飛升成仙,尚有與我一戰(zhàn)之力。只是現(xiàn)在的你、不行。以凡人之軀闖冥界,違逆天道,只能是找死!”
謝深也不再多言,拔出了他的佩劍。
蠱雕似乎也沒了耐心,用力扇動翅膀,獵獵颶風(fēng)撲面而來。
謝深隨手甩了個屏障給黎淺,便迎風(fēng)直上。
只見他的劍尖破風(fēng)而去,就要近身時,蠱雕一扇拍去,他飛身躲過,蠱雕也不是吃素的,又一扇將他拍飛,瞬息之間,爪子也向他招呼過去,謝深一個翻滾堪堪躲過,反應(yīng)極快地將蠱雕的爪子用劍釘在地上。
但這只能一時困住蠱雕。
黎淺此次前來,并非毫無準(zhǔn)備。
她對離魂草的生長位置很熟悉,只要謝深纏住蠱雕,她便有機(jī)會食得離魂草。
而黎淺的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從屏障中出去。她本以為這屏障會跟謝棠的一樣難以打破,結(jié)果她只是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屏障,那屏障就輕輕化開了,化成一縷青色的法術(shù)融進(jìn)了她的身體里。
來不及多想,她拼命向崖邊跑去,快到到崖前,她直接縱身一跳,剛好爪子抓住了離魂草的根部。
離魂草一株雙生,葉子散發(fā)著妖異的藍(lán)光,她毫不猶豫將陽面的那株吞了進(jìn)去。這時,整根離魂草竟然迅速枯萎了,根部又被黎淺緊緊抓著,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墜落的風(fēng)險。
她的爪子緊抓著離魂草,崖上又無其他地方可以攀附,離魂草終究沒有撐住,在掉下懸崖的前一刻,她的靈魂被抽離,失去了意識。
除了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恍惚間,她好像聽見了謝深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
此時,月宮,柳書月正在冰室內(nèi)整理草藥,只是剛一轉(zhuǎn)身,冰床上的人竟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黎淺想施法去斷腸崖,但她的修為損耗太大,身上僅剩的法力不足以支撐她過去。
無奈之下,她能拿出一截乳白色骨笛,吹了三聲。
三聲過后,一只火紅的鳳凰翱翔而來,背上還站一位白衣男子。等火鳳穩(wěn)穩(wěn)停在黎淺面前,黎淺也沒有猶豫,躍上了火鳳的背,告知火鳳目的地后,才去看男子。
“師父,”她神情落寞,說:“待我救完人,便隨你回去受罰。”
“明知會受罰,你還是來了人界,連修為都被廢了……”神荼無奈一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你才好。”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她深吸一口氣,說:“可師父,幾百年來的夢魘,總要解開。”
神荼嘴微張,似乎要說些什么。
這時,火鳳在空中盤旋了兩下,大叫一聲后俯沖了下去。
只見謝深一身黑氣包裹,一只手牢牢桎梏住蠱雕,蠱雕完全沒有還手之地。
怎么會……
神荼見狀,連忙揮手將他們分開,這一分開,謝深周身黑氣驀地消散,他人也暈倒在地。反觀蠱雕化作人形,被神荼穩(wěn)穩(wěn)接住。
“堂堂楚鶴神君,竟打不過一個人界的毛頭小子嗎?”神荼調(diào)笑道。
楚鶴便是蠱雕。
楚鶴面上一熱,掙脫開神荼搭在他身上的手,不滿道:“你行你上!”
“師父!”黎淺喊道:“快來看看他怎么樣!”
神荼挑眉,慢悠悠走過去,看了一眼,便說:“他沒事,只是因為使用了本不屬于他的力量,身體支撐不住,暈過去罷了。”
“你們認(rèn)識?!”楚鶴在他們之間來回看了看,怒不可遏道:“神荼!你竟然耍我,我跟你沒完!”楚鶴說著就擺出了一副不打不罷休的架勢。
結(jié)果神荼三兩下就化去了他的招式,將楚鶴困在自己臂彎的方寸之間,溫言道:“別急著炸毛,我可不認(rèn)識他,但我徒弟認(rèn)識,這凡人也是為了我徒弟來取離魂草,想必堂堂楚鶴神君不會放在心上的吧。”
說著,神荼湊到他耳邊,用極其黏膩的聲音,問道:“楚鶴神君,覺得呢?”
“他身上的黑氣不簡單,我必須上報九重天!”楚鶴脖頸紅透了,氣不過的他狠狠踩了神荼一腳,“神荼神君不會包庇一個凡人吧。”
“楚鶴神君,”黎淺道:“他畢竟是為了我,我愿去九重天領(lǐng)罰。”
楚鶴循聲望去,剛一看清黎淺的臉,就詫異道:“你是……冥界公主黎淺?”
“是。”黎淺點(diǎn)了點(diǎn)頭:“您認(rèn)識我?”
“你以前救過我。”楚鶴臉色微紅,軟語道:“那這次放過你們了,公主若是不嫌棄,這些離魂草就贈予你。”
楚鶴從手中幻化出兩株離魂草,遞給了黎淺,又說:“離魂草陰陽共生,倘若一株被分開,另一株也會迅速枯萎。”
“謝謝……不過,我救過你?”黎淺疑惑道:“我不……”
“哦!我記得,淺淺小時候抱回來一只受傷小鳥,非哭著喊著要養(yǎng),我沒同意,治好以后就讓她放生了。”神荼打斷了黎淺的話,接過楚鶴的草塞在黎淺手中。
黎淺有些無語:明明是你抱回來一只受傷的小鳥,碰都不讓我碰,跟個寶貝似的,弄丟了還落寞了好幾天!但想著師父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黎淺也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是啊。”黎淺了然一笑:“沒想到那只小鳥是你,才幾百年,你竟然就飛升。”
“其實(shí)我都是為了……”
楚鶴最后一個“你”字還沒說出口,神荼驀地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家伙,耳朵怎么紅了?”
楚鶴又炸毛了,“別碰我耳朵!”
“脾氣還挺大。”神荼笑著又捏了一下。
“你這人!”
“我不是人。”
“你……厚顏無恥!”楚鶴越想越氣,瞥了一眼黎淺,最后忍氣吞聲說了一句:“懶得跟你一般見識。”
突然間,斷腸崖遠(yuǎn)處火光沖天,光芒灼熱刺眼。
楚鶴大感不妙,對黎淺說:“公主,我先走一步了,以后有什么需要的盡管來找我。”
“……好,謝謝楚鶴神君。”
“對了,”楚鶴臨走前又說:“他不像是普通凡人,除了那黑氣之外還有一股力量,總之,你小心一點(diǎn)。”
話畢,楚鶴回歸本體,展翅飛走了。
看著楚鶴遠(yuǎn)去的身影,黎淺問道:“師父,你為何要騙楚鶴神君,當(dāng)初明明是你救了他,不是我。”
“大人之間的事,你就別管了。”神荼說:“你就當(dāng)你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吧。”
神荼不想說的事,任誰來問都問不出,黎淺只得作罷。
“走吧,師父。”黎淺說:“我隨你回去。”
“淺淺,”神荼嘆了口氣,道:“既然你身上雷劫已消,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什么?!”聽到這些,黎淺有些不敢置信:“您不強(qiáng)迫我回去了?”
“是。”他說著從袖子中拿出一面鏡面完全破碎的鏡子,道:“這是前塵鏡,能見眾生,無論前世今生,只是四片碎片如今散落在人界,若你能修好這面鏡子,或許能知道一些事情。”
“謝謝師父。”黎淺望著他,眼眶有些濕潤。
“哭什么,”神荼別過眼,說:“我渡你五百年修為,有事就吹骨笛,別逞強(qiáng)。”
說完,一股暖流涌進(jìn)她的身體。
“師父,”黎淺認(rèn)真道:“這份恩情,我定生死不忘。”
“呵,你這小丫頭,”神荼敲了敲她的頭,笑道:“怎么動不動就要生要死?”
“我看書里都這么寫。”
“你啊……”
——
謝深重傷不醒,黎淺還是覺得把二人先行帶回蒼云派。
等神荼送黎淺、謝深、謝棠三人回到梨花小院時,已是深夜。
謝棠被困在謝深設(shè)的屏障里太久,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他醒過來后,只見謝深躺在床上,白色的里衣被染成血色,而黎淺就站在謝深床前,不知在看什么。
“你是誰?!”
“我?”黎淺回頭,看見謝棠警惕的模樣,輕笑一聲:“不記得了嗎?小道長。”
“你?”謝棠看了看四周,確是梨花小院沒錯,這才開口道:“還真回來了,我看你好像確實(shí)有點(diǎn)眼熟。”
“這么快就忘記我了?”黎淺說著,朝謝棠走進(jìn),待她的臉從陰影中出來,謝棠這才看清。
“是你!師兄救回來的那個人!”謝棠驚呼道。
“嗯哼。”
“我們不是在斷腸崖嗎,怎么回來了!”
“聽聞有一駕著火鳳的仙人送你們回來的,還帶回了離魂草,讓我得救。”她佯裝成楚楚可憐的模樣,眼睛里盈著淚水,抽泣道:“多謝二位道長,不然我就要……”
“別……別哭。”謝棠從小沒接觸過多少女生,哪見過這個場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欺負(fù)小姑娘呢。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你的命是我?guī)熜志突貋淼模恪⒛阋x就謝他吧。”謝棠指了指床上的謝深,說完就要跑。
“等等!”她又說:“有酒嗎?”
謝棠連忙點(diǎn)頭:“有有,我給你拿。”
黎淺不禁發(fā)笑,幾滴淚就打發(fā)了呀,可真是純情。
過了一會兒,謝棠拿了酒過來,黎淺也已經(jīng)從屋子里出來了,坐在院中的石椅上。
“給你。”謝棠把幾壺酒都遞給了她,但黎淺只拿了一壺。
謝棠見狀,把余下的酒悉數(shù)放在腳邊,小心翼翼地也坐下了。
“怕我?”
謝棠搖了搖頭,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失笑,慢悠悠打開蓋子,垂眸細(xì)嗅,再抬眼時,一雙桃花眼霎時明亮起來。
她先淺嘗了一口,無奈旁邊的眼神太過炙熱,她舉杯看向謝棠,“喝一杯?”
謝棠仿佛就等著黎淺說這句話,立即打開酒壺悶了一口,結(jié)果被嗆得不輕,“這……怎么這么難喝!”
黎淺驚訝道:“你沒喝過?”
“沒有,師父不讓我們喝酒,說什么酒傷身又傷心。”
“是嗎?酒還有一種說法,你知道嗎?”
“不知道。”
“叫一醉解千愁。”
“那你喝酒是為了解愁嗎,不然怎么會有人去喝這么難喝的東西。”
“我是慶祝。”
謝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理解,“你死后劫生,確實(shí)該慶祝……來,我陪你喝!”
黎淺笑了笑,她此刻的欣喜沒人能懂,被困海底的魚重獲自由的那一刻,宛若新生。
“我叫黎淺。”
“在下謝棠,救你的人是我?guī)熜郑兄x深。”
“我知道。”
“你怎么會知道?”
黎淺但笑不語。
好在幾口美酒下肚,把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疑問全都拋之腦后了。
浩渺天地間,唯有這抹月色最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