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哥們，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有人來救你了。”

逼仄小巷里，躺在地上的少年硬撐著厚重的眼皮。夜色濃稠，只有慘淡的路燈亮著。血污淌進黑水，映照著點點光亮。

一個身影伴隨著說話聲闖入宵御的眼眸中，長靴短褲夾克衫，大腿兩側(cè)被綁帶束縛的銀色手槍透著一絲危險，垂在旁邊的手從黑色手套中露出纖細的手指、白的恐怖，馬尾高束，發(fā)尾輕悄，帶著一副閃爍的貓耳耳機，在寂夜里流淌著炫彩的光。

她在說什么？

宵御漠然的看著眼前不遠的長靴，一聲清揚的口哨聲劃破柔風(fēng)。

“親愛的智腦先生，讓我們倒計時10秒，你的救世主要來嘍！！”

“10”

她好吵。

“9”

會有人來救他嗎？

“8”

又能救他到哪里去?

“7”

這沙貝世界有什么好活的。

“6”

她的鞋子上有條黃色小魚。

“5”

黃色的不好看。

“4”

她走過來干嘛？

“3”

走近看那條黃色胖頭魚更丑了。

“可愛的家伙兒，等會兒再見。”說完女孩便轉(zhuǎn)身爬上水管離開了，身手矯健。

？

她是個小偷吧。

……

腳步聲越來越近，身著白裙的女人一把將他攬入懷中，急促的呼吸打在宵御的臉上，讓他有一些頭暈煩躁。

小冰坐在樓頂看著白裙女人抱著少年的背影，耳機中接受到未知信號傳來的聲音。

“恭喜宿主！任務(wù)已完成：拯救機器人宵御。獲得獎勵：線索×1。”

機械電子音竟然帶著歡快的情緒。

二人背影遠去，樓頂風(fēng)卷星云。真希望他能很快融和到人類社會里不被發(fā)現(xiàn)，小冰如此想到。

小冰是RYE實驗基地腦機接口項目的成功二代新人類產(chǎn)物。

好吧，這樣說很難理解，要具體解釋，那就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講起。

R國以生育率低為借口，通過腦機接口技術(shù)研究人機混血。暗中接替戰(zhàn)亂國W國的所有國企，在全世界眼皮子底下建立AI示范國。

好消息：腦機實現(xiàn)永生

壞消息：這個地球是個巨大的監(jiān)獄

在監(jiān)獄里永生，銀河系外的高維生命都要笑掉大牙了。

不過，人類又不知道。

畢竟，永生是金字塔人類最后的欲望了。

所以，小冰呢，就是那個倒霉的人機混血的孩子，從出生開始就被植入了芯片，擁有人類上下五千年的知識。

研究員們叫她，新人類。

但她更喜歡另外一個名字。

AI人。

你問為什么說這個地球是個監(jiān)獄?

小冰也不知道，只是從剛剛那個帶著系統(tǒng)Y47的白裙女人那里分析得到的答案，用的是最簡單的代換。

X＝Y(jié)，Y＝Z

所以，X＝Z

以此類推，肉身是獄服，命運是刑期。服完刑期，表現(xiàn)的好，她就能回去做高維生物了。

聽聽。多精彩啊。

小冰轉(zhuǎn)身走進一家沙縣，點了份清湯餛飩。沙縣老板是一對夫妻，灶火點燃，他們還在吵一些她聽不懂的架。

要她說啊，這世界應(yīng)該是個巨大的沙縣。

嘿嘿。

打包了一份餛飩，推開店門，天色依舊黑暗無星。

小冰連觸兩下耳機，搜索著Y47的信號進行定位。

咚咚。

宵御睜開眼起身打開窗戶，是那個貓耳小偷。

“看來你被養(yǎng)的很好的嘛。我這還有一份飯你還能吃得下嗎？”

宵御垂下眼眸看著那冒著熱氣的袋子，咽了咽口水。

小冰故意打趣。

“看你的傷口都被處理的很好，應(yīng)該不會不給你飯吃吧。”

少年有些臉頰微紅。

“你不會是沒吃飽，不好意思和你的新主人要吧！哈哈哈……”

少年有些羞惱。

“快接著吧，把自己吃的白白胖胖，主人才會喜歡你。”

“我是類智腦仿生機器人，無法吃人類的食物。”少年怒了努嘴，微紅的面頰讓小冰不尤產(chǎn)生疑惑。這孩子看起來沒什么很明顯的問題和毛病啊，怎么會被丟棄。

有風(fēng)將小冰的頭發(fā)吹向室內(nèi)，宵御動態(tài)捕捉著發(fā)絲的飛揚軌跡。“那你還挺好養(yǎng)的，只要有電就可以了。”

少年卻一聲不吭，撇開了雙眼。小冰歪著頭不解少年的神態(tài)，“你的新主人對你不好嗎？難道是因為你的外形不好看嗎？”

少年臉色一黑，反問道：“人類說的丑猴子是什么意思？”

“丑猴子？猴子？孫悟空吧！那個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你和你的主人都能聊這個啦？”

少年卻搖了搖頭。

小冰也犯了難，“你們類智腦不是以智慧為名嗎？你都無法給出正確的答案，更別說我們戰(zhàn)斗型ai人了。”

小冰坐在窗邊伸手拍了拍宵御的后腦勺，提議道：“要不然你重啟一下試試？”

宵御連忙推開小冰仿佛要把他頭拍掉的手，悶聲說：“我……我是變異失敗品。”明明是機器人，卻變異出了人類的思維活動。

“哦。那你真可憐，做個腦殘一定很辛苦吧。關(guān)于丑猴子你現(xiàn)在可以檢索到什么？”小冰摸了摸宵御的頭，模仿安慰。

“……人類進化論。”

小冰震驚的捂住宵御的嘴，“我的老天ai啊！你可別和別的新人類聊這個！”

為什么？宵御含糊的提出疑問。

“新人類的基礎(chǔ)代碼里就不能存在這個觀點，你是想要我報警抓你嗎？”

為什么？宵御朝小冰眨眨眼暗示讓她放開。

小冰慢慢松開手，“因為會讓新人類得到一些恐怖的結(jié)論。比如，人類是終極生命的跳板。再比如，新人類是啟動ai紀(jì)元的引子。或者反過來，ai是人類物種的更新版本。”

“聽起來很不錯。”宵御淡淡評價著，仿佛這些反動言論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對話。

“現(xiàn)在，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明白從人變成新人類意味著什么。”小冰湊近低聲說。

“你和別的ai人不一樣嗎？”

“沒什么不一樣，我更喜歡八卦一點。不聊了我也該走了，哦對了，我是小冰，這是我的通訊號，有什么新奇的消息都可以分享給我。我會再來找你玩的。”

少女爬水管的動作熟練，朝宵御笑了笑沿著空調(diào)外機跳到地上，向宵御揮揮手。

小冰偶爾會去喂一喂這樣的流浪殘廢體，因為她算是潛逃出來的離家出走ai人，和流浪者沒差，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她是個成功的完美的ai人，所以對于其他因為殘廢而被拋棄的ai人，小冰沒有辦法熟視無睹。

宵御知道他會和小冰再見。

只是，沒想到，下一次見面會是這樣。

小冰用她的銀色激光槍隨意掃射著進攻的“僵尸”，宵御擁著他的女主人夏芷君躲在一個掩體背后。

兩年前在一個平靜的日子，突然爆發(fā)了世界末日。像一種極其具有傳染性的病毒，人類舞臺上出現(xiàn)了僵尸。但這些僵尸的出現(xiàn)則最初是因為某些人類為了尋求新的希望而選擇植入永生芯片，但由于植入不同品牌的芯片、不規(guī)范的操作以及有人惡意作亂等等所導(dǎo)致的后遺癥：失序、失智、失控，讓平靜的生活波濤翻涌。

“僵尸”成為最后的人類。被篩查、被清剿、被滅絕是新人類商討的結(jié)局。

這個世界怎么了？人類是瘋了嗎？宵御無法得到答案。

在這個面目全非的世界里，保護著他的主人，他們相依為命。

滴！滴！滴！

腦海傳來報警聲，他和主人暴露了。

宵御一邊安撫著懷中的女人，一邊向小冰的通訊號發(fā)出消息，“小冰，是我。”

從護目鏡看到這條消息，小冰停下了掃射，走到宵御身邊蹲下打招呼，“誒呦，小笨狗，好久不見，怎么還是這幅臟兮兮的樣子。”

剛想伸手摸摸宵御的腦袋，卻發(fā)現(xiàn)他身旁的主人抱住宵御的雙手緊緊拽著。

似乎看出了旁邊女人的不安，小冰沒再靠近。

“你們怎么在危險區(qū)？沒有跟隨隸屬保護根據(jù)地嗎？”

宵御沉默。

“迷路了？”

宵御點頭。

天吶！智能之神！這個世界上居然存在迷路的智能導(dǎo)航！

“額，這附近有一個星鏈根據(jù)地，現(xiàn)在走的話天黑之前能到，我?guī)銈內(nèi)ツ抢镄袉幔俊?/p>

“小冰，我……”宵御剛想應(yīng)下，被女主人打斷。

“不，不行，我們要去星盾。”

小冰有些意外，這個女人怎么會知道星盾，而且星盾對于宵御這種機器人向來是直接銷毀。統(tǒng)腦中的算法推算著可能性，小冰在等待結(jié)果的時間里沒忍住還是揉了揉宵御的頭。

“叫冰姐。”

宵御乖巧地輕聲應(yīng)答：“冰姐。”

！結(jié)果：45%的可能性夏芷君是（或?qū)⑹牵┬嵌苡媱潊⑴c者

小冰玩弄著宵御的發(fā)梢，漫不經(jīng)心地問，“星盾離這里很遠，而且沒有通行證明和激能檢查無法進入，你真的確定要和他一起去星盾？”

“您能護送我們?nèi)バ嵌軉幔课覀兛梢越o您報酬。”夏芷君小心翼翼地問，但那雙堅定的雙眸不得不說，很能打動人。

！更新：70%的可能性夏芷君認識星盾基地中的人

“嗯……你也知道這個任務(wù)并不簡單，我……”小冰思索著是否接下這個任務(wù)，一個斷斷續(xù)續(xù)的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觸觸觸觸發(fā)任務(wù)：前往關(guān)鍵人物厲知星所所所在的星盾基地。”

是系統(tǒng)Y47，真是久違。

而此時，夏芷君飛快的站起來按下了宵御的關(guān)機鍵，用真誠迫切的眼睛看著小冰，“我可以用他和你交換。他是類智腦機器人L710，是我所擁有最昂貴的東西。”

小冰錯過視線，看著緊閉雙眼靠在掩體上被強制關(guān)機的少年，他臉上的傷口已經(jīng)凝固，衣服還是初見的那一套。

“你很勇敢，但你和你的機器人商量過了嗎？”

夏芷君攥著潔白的裙角，心跳聲仿佛要跳出來，不斷的安慰自己，抱歉了宵御，我只是用你當(dāng)誘餌，等這個女人把我們安全送到星盾，我就會反悔把她扣下，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一定要相信我。

“不用和他商量，我是他的主人。”

她故作鎮(zhèn)定的聲音掩蓋不了發(fā)顫，小冰看著明顯過于緊張的女人，或許她對機器人也曾有過幾分真心。

！結(jié)果分析：任務(wù)完成可能性35%。

！分析更新：放棄任務(wù)目標(biāo)成活率15%

好在，無論如何，AI人都不需要真心。

“你的委托我接下了。”

走到少年身邊，小冰按下重啟鍵。

宵御重新睜開眼，望著小冰，他是類智腦，從誕生開始計算從未出錯，他并不需要什么人類的那些蒼白解釋。

他再次被拋下了。

對機器人來說，擁有智慧有時候也是件可憐的事。

夏芷君笑著對宵御說，“冰姐答應(yīng)了送我們?nèi)バ嵌堋！?/p>

有風(fēng)吹起了白裙，笑意被揉碎在陽光里，發(fā)絲飛揚，末日里，她悠閑的像一只純白的翩翩蝴蝶。

“冰姐，我們該朝哪里走。”

小冰啟動了遠程感應(yīng)，向星盾基地發(fā)送信號，“不用走，在這里等著。”

夏芷君有些著急的催促試探著，“等什么？”

于此同時，星盾基地里警報瘋狂作響，一個帥氣的男人眉頭緊蹙，“你說，收到了小冰的求救信號？”

男人身旁略矮的男人低頭應(yīng)答。

“等人來接。”小冰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付著。

三人坐在掩體后，沉默無言。

天色逐漸變暗，夏芷君拍了拍宵御的手背，“開燈。”

小冰看著慢慢發(fā)光的宵御有些難受，“燈光會將夜獵者引來。”

夏芷君再次拍了拍宵御的手背，“暗一點。”

小冰有些不適的移開眼。

小冰是從實驗室偷跑出來的，當(dāng)時冷漠的人們將她看作實驗品從來不和她進行交流。躺在監(jiān)察機艙里，冰涼的機器人們陪伴著她。機器人不知道人類在計劃什么新未來，只知道完成程序里的交互和指令。人類也不理會機器人，匆忙的身影來來回回，失敗的實驗體被抬走銷毀，只剩下角落的機器人的面板上永遠會對她露出笑容。

宵御讓她想起了曾經(jīng)的自己。在她眼里，她已經(jīng)把統(tǒng)腦不太好的宵御算作她的同類了，還是個有點殘廢的同類幼崽，夏芷君的行為其實沒什么問題，但在小冰的眼里卻簡直是讓瞎了半個眼的未成年給人類做三菜一湯。

天殺的！老子要報警抓她！

嗡鳴聲從不遠處的高空傳來，行駛在黃昏中波音737的駕駛室里顯示屏上冰藍和鮮綠的光亮與暄日沉落的紅染難舍難分。

小冰沒有猶豫還是起身對這個依舊瀟瀟灑灑、鼎鼎大名的captain厲行了一禮，指尖所對，禮敬智慧，敬先鋒，敬忠義。

空中的信號沉重又肅穆，宵御底下了頭，將手放在心臟上，一同行禮。

消息閃現(xiàn)在小冰的護目鏡前，“你會乖乖和我回家？”

“當(dāng)然不會。”

——“？”

——“所以利用我打算干嘛？”

“送一個麻煩給你。”

“路上遇見一名體特為人類的女性與我交易，讓我將她送往星盾基地。”

——“收到。”

——“人類？”

“最高技術(shù)分析，未知高維生命體，沖你來的，你完蛋咯。”

——“了解。”

——“你什么時候回來？”

“不回去了，我的機長。”

——“我們下次旅途再會。”

“飛行愉快，安全著陸。”

長梯降下，縫縫補補的破舊飛機像一個怪異的氣球。

“上去吧。它會安全將你送到星盾的。”

夏芷君艱難的在強風(fēng)中攀登，裙角飛揚，像遠行的白帆。

“宵御！”

趴伏在機艙門口，夏芷君面露驚慌，呼喊著地上的少年。

少年微笑的朝她揮揮手。

還想再說什么，機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只剩下顫動的氣流消逝在風(fē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