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聞言大笑，派出辛禍和他的隨行小廝墨白，“是我考慮不周。你既不便，就由我的管家助你前往，劍上刻有‘凄涼寶劍’四字，紋路可觸。你們姐弟分開探尋，尋到即放飛這望仙燈。”

有熠心里大笑三千：不知城主想了多久才想出這樣的把戲，這分明就是要辛禍來試探她和無亦的功夫，若在此過程不小心顯露一二，定會被當場誅殺。還能借此確定她是否真的不可視物，當真一舉兩得。

侍女們將尚溪知做好的燈籠拿過來，“望仙燈是尚東家特意為二位做的，燈內有機關，按下可燃，燃可飛天?！?/p>

少年本想問“這不就是機巧版的孔明燈嗎……這火光大白天的就算飛到林子高處只怕也看不清吧”，但燈已塞到他手中，便點頭作罷，“可有時間限制？”

“入林后開始計時，有一炷香的時間，林中危險，還請挑個兵器防身?！?/p>

到底是盛產兵器的地界，供他們挑選的就有數種。眼花繚亂地看了會兒，少年拎起柄長斧，不太自在地找補道：“家中常干粗活，用這個挺順手……”

“無亦公子，請吧?！蹦茁氏韧猛庑?，在門口等無亦。他不放心姐姐，兩次回頭看向有熠的方向，遂跟隨墨白而去。

“有熠姑娘?！?/p>

辛禍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帶著些微低啞，下一秒有熠的左手就被綢帶綁起，繞到辛禍右手系了個活結。

“有勞管家。”她看起來十分鎮定，甚至還有空施禮。

胡謅出這些虛無的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實則城主一直在等查人的護衛回稟。按理說此等腌臜事本不在辛禍的料理范圍，就算北府被掀翻了天去，那也同他半分干系都沒有。但今朝遇見的是有熠，他便攜三分玩味五分觀望兩分擔憂，想瞧瞧她有多少本事。

那人唇染笑，沖城主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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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白晝，這斷水崖上仍有霧氣層疊，而春霧似雨，點滴氳濕在衣上化成深跡。平日此處皆有護衛把守，現由辛禍帶領，倒輕而易舉就入了崖林。

“姑娘為何來這？”路面崎嶇難走，荒草纏身，辛禍放慢腳步走在有熠身側一步的距離，時刻注意著腳下。

“管家信這岷湖神女么？”有熠錯開話題，順著牽引避開彎路。

“怎么不信？北府貳十城沒人不信神女，神女庇佑山川湖海，是守護神。”

可有熠不信：江湖人根本不信神明，既是行走天下，還不如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劍。

“姑娘若不信，又如何得見凄涼寶劍？神女只會對有緣者明示?！?/p>

“我不是還有你么?！鄙斤L將有熠這句不知真假的話吹散成云煙，落在辛禍耳中卻如亂石入水，驚起圈圈波瀾。但水面漸平，心也復靜，他搖搖頭后什么也沒答，將一直拿著的兵器遞給有熠。

“什么？”

“箭，我替姑娘選的弓箭?！?/p>

“……辛管家說笑了，我怎會使這殺器……”

有熠愣了一下后趕忙解釋，盡管看起來實在蒼白。

辛禍笑了笑，只管大步向前，順水推舟般迎合道：“殺器有時可是能救命的，姑娘這么聰明，我想一定能無師自通吧?！?/p>

無師……自通？

她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錯，這人竟像能看穿她似的，一路有意無意提點又不說破，倒讓有熠渾身難受不得安寧。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配合著進程，甚至悲觀地想：也許今日連這入府的第一步都沒法踏過去。

正是走神之際，腕上力道突然松了，有熠心下一驚，腳步也猛地停住。“辛管家，管家？！”

回應她的唯有風嘯。

就算早就訓練自己適應眼盲，可現下周遭陌生、安危難辨，有熠還是起了一層薄汗。她用內力沒感知到身旁有何活物，辛禍這個大活人居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有熠立刻定心，指尖握緊弓箭，悄悄拉起些弧度，若林子真有什么不測，憑這把箭她也能毫發無損。

“辛管家……”每一步都小心謹慎，有熠慢慢試探著往前，在這萬物寂中隱約聽見自己的心跳，還有些由風送來的哭聲。

好像有人被綁在樹叢間掙扎不得，又懼又驚，痛苦萬分。

緊接著所有雜音似群魔亂舞齊齊沖向有熠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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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害怕，你現在年紀小，長大或許就不記得這件事了?！?/p>

“快動手?。　?/p>

白鶴的血滴落在掌心，長輩親友們對她贊不絕口，說這孩子“經受住了考驗，往后定能被神靈庇佑終生”。眾人都在奏樂揚歌歡慶道賀，只有三歲的有熠望著死去的白鶴，趴到它身旁蓋住了它的眼。

那場景永生難忘，電光火石間仿佛覆眼的白綢也沾了血，有熠的手微微顫抖，箭頭向四面八方對準卻怎么也瞄不中目標。

直到她聽見一聲輕笑。

來自她右側方，極縹緲無形，但確是那人的聲音。

“嗖”地一下。

樹葉簌簌，落了滿衣衫。

“姑娘的聽聲辨位學得比聞香識人更好啊。”辛禍側身躲過，看著箭跌進后面一片霧氣里。他飛快走到有熠邊上，抬手虛掩了她耳朵。

“斷水崖山林就是個巨大的回音洞，”辛禍用只有他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五感中若有一感失，便會被困。”

“那……要如何解？”有熠確信這話是在心里問的，也確信辛禍聽到了。

他答：“姑娘信我嗎？但不管姑娘信任與否，此刻只能由我做你的眼睛，幫你看清前路險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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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無亦和墨白漫無目的在林子里晃悠，全然沒什么緊張，倒像是來游山玩水的。

只是這景色未免蕭瑟了些。

“公子不是什么南方邊城的小戶吧？”因著無亦一路無話，墨白決定自己先破冰套近乎，“我幾乎聽不到你的腳步聲，說明你輕功練得很不錯！”

那少年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你怎么不說是你武功太弱了？”

話少之人諷刺起來簡直是精準且有力，墨白憋著口氣使勁勸自己“千萬別跟小孩兒一般見識”，上下瞅了眼少年手里的斧頭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那就祝公子平安得勝?！?/p>

這霧氣雖多但不厚重，春風一吹便七零八落分布各處，兩人相顧無言地走了會兒就已臨近崖邊。無亦快步朝前去，卻被人拽住袖子僵持在原地動彈不得?！澳憷易錾酰?！”

“我沒有啊……”墨白就站在他身側，極無辜地聳聳肩。

“那這是……”

他們同時回頭想瞧個究竟，只見白霧中探出只森森白骨手，一把扼住少年脖頸！

“呃……”無亦已是發不出聲，生生被那手提將著一點點懸空，又猛地栽墜于地，他五臟六腑都似移位，臉憋得青紫，差點就要斷氣。

墨白立刻拔劍來砍，“快走啊傻子！”

幾劍下去終于脫困，墨白不敢再耽擱，扯著少年衫領就運功飛上樹冠，設法盡快前行。白霧頓時被衣袂風帶起一大片，呼啦啦給二位讓路，墨白眼尖，發現辛禍和有熠就在崖邊不遠處的荊棘堆前，趕快下去匯合，“主子！”

“姐姐……”

還沒等各自緩神互通情況，風中顯出幾個黑衣人影，看不清面容。手中掌劍，也不拖延對峙，快步朝他們包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