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雨下得綿密,放學的鈴聲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沉悶。
姜御栢推開教室門時,粉筆灰混著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左禚祁站在講臺上,白色校服袖口沾著彩色粉筆的痕跡,正提高嗓音重復著英語老師的要求。她的聲音在嘈雜的教室里顯得單薄,像一片飄在浪尖上的羽毛。
陽光透過雨幕,在她發梢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姜御栢站在門口,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她蹙眉的樣子像只炸毛的貓,讓人忍不住想順毛。
“高老師要求——“她的話又一次被喧鬧聲淹沒。姜御栢看見她翻了個標準的白眼,這個動作他太熟悉了——每次她忍無可忍時都會這樣。不知為何,這讓他心頭突然竄起一股無名火。
——不是對聒噪的同學,而是對她這種近乎自虐的固執。
“發家長群不行嗎?“他聲音壓著慍怒,在突然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非要在這喊給聾子聽?“
粉筆在左禚祁指尖“啪“地折斷。她本能地要叉腰反擊,卻在看到前排張秋溪探究的目光時硬生生收住了動作。
姜御栢注意到她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嘴角不自覺上揚。她總是這樣,明明氣得要命,卻還要維持優雅。
“高老師改作業了,“她的聲音刻意放軟,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持,“有人忘帶回去的話,半期考...“
“寫黑板上不就好了。“姜御栢打斷道。
左禚祁舉起手中殘存的粉筆,挑眉的動作讓姜御栢想起她第一次懟他的樣子。
就在她要落筆時,突然轉頭:“你剛才兇我?“眼尾漾起的弧度像沾了雨的杏花,帶著幾分嗔怪。
教室里頓時安靜得能聽見雨打窗戶的聲音。張秋溪的圓珠筆“啪嗒“掉在地上,前排幾個女生齊刷刷地轉過頭來。
姜御栢感覺耳根發燙,他清了清嗓子:“太著急...語氣沒把握好...“
話沒說完,左禚祁已經抓起書包沖進了雨幕,只留給他一把展開的傘。
校門口停著的白色大G格外顯眼,車身上青綠色的“Z“字母在雨水中流淌著奢華的光澤。左禚祁小跑著鉆進后座,黎姨銀白的發髻在駕駛座泛著優雅的冷光。
“黎姨!“少女指著車標哀嚎,“這輛太——“
“夫人開走了賓利。“黎姨從后視鏡看她,鏡片后的眼睛彎成溫柔的月牙,“上周簽合同時,我們夭夭不是親口說'這車土得配不上你'的嗎?“
左禚祁正要反駁,目光卻被窗外景象吸引。
一位老婦人在梧桐樹下蜷著身子,灰撲撲的布衣下護著幾束潔白的梔子花。雨水順著她花白的鬢角流下,在皺紋間匯成細小的溪流。
黎姨默契地遞來一把黑傘。左禚祁沖進雨里,回來時發梢滴著水,懷里卻多了捧沾著雨珠的梔子。
“奶奶非要送我。“她低頭輕嗅,沒注意到黎姨眼中閃過的了然。
車載冰箱里取出的玫瑰手環被隨手放在一旁——那是父親特意從歐洲空運來的朱麗葉玫瑰,此刻卻比不上這捧帶著雨露清香的野梔子。
雨幕突然被撞破。
姜御栢淋得透濕的衛衣貼在身上,懷里卻護著幾支完好的梔子。“祁姐...“他喘著氣將花遞來,在看到車內人影時明顯僵住了。
“我家黎姨。“左禚祁的聲音輕得像雨打窗欞。這個簡單的介紹讓姜御栢眼睛亮了起來,他鄭重地喊了聲“黎姨好“,手指拂過少女耳際時,雨水的涼與指尖的熱交織成奇妙的戰栗。
“原諒我了嗎?“
在看到她耳后的玫瑰手環時,姜御栢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換上明亮的笑容。
“沒有。“左禚祁扭過頭,卻把傘塞進他手里。直到車輛駛遠,她才發覺耳后的梔子不知何時替換掉了那支名貴的玫瑰。
雨刮器規律的聲響中,黎姨忽然開口:“兩把傘。“
“嗯?“
“您今天送出去兩把傘。“后視鏡里映出管家含笑的眼睛,“一把給賣花人,一把給...“
收音機突然爆發的音樂淹沒了后半句。
左禚祁降下車窗,六月的雨裹著梔子香撲面而來。后視鏡里,那個撐著黑傘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化作雨幕中一粒溫柔的墨點。
另一邊:
直到車輛駛遠,姜御栢才低頭看著手中的傘——上面還帶著她護手霜的淡香。他輕輕摩挲著傘柄,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笑意。
[青春印記]
-校門口的監控拍到老婦人收傘時,從懷里掏出部最新款手機,通話記錄顯示“Z先生-3分鐘“
-左家花園新移栽的梔子花叢中,藏著半截被雨水泡發的玫瑰手環,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姜御栢的書桌抽屜里,靜靜躺著一本寫滿又撕掉的草稿紙。
-游悠的素描本里全是校園風景,唯獨缺了男生宿舍樓。后來被舒蒼雨發現,那頁被他夾在物理書里——畫的是304宿舍的窗戶,窗臺上蹲著一只黑貓,眼睛是罕見的琥珀色,像極了某個人的瞳色。
-海德維特學院的違紀記錄顯示,周可喻當晚躲在洗手間打了通長達53分鐘的電話,期間傳出6次“我就知道!“的尖叫。
-張秋溪的觀察日記
“6月7日,雨。左禚祁今天又和姜御栢鬧別扭了,但遞傘時耳尖紅得能滴血。呵,女人。“
——后來這本日記被舒蒼雨“偶然“發現,在女生寢室廣為流傳。
-高老師辦公桌抽屜里鎖著一沓泛黃的信件,落款全是“Panchito“。沒人知道這個嚴肅的英語教師年輕時,也曾用化名給校刊寫詩。直到某天左禚祁交上的作文里,無意引用了他二十年前的句子。
(這個雨天,有人淋濕了衣衫,有人弄丟了矜持,而梔子花的香氣,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滲入了青春的每一道縫隙。
表面陽光的少年還不明白,這份悸動何時會發酵成更濃烈的情感。就像六月的雨,開始時只是溫柔的濕潤,最終卻可能釀成一場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