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哲看了我一眼，不信邪的繼續(xù)要問。
可這時，車簾卻被風吹起一角，我瞥見張?zhí)O(jiān)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蒼白。
沈御哲厲聲：“現在如何？”
他佝僂著腰，聲音壓得極低：“蘇皇貴妃撞了柱子，但被攔下了...太醫(yī)診脈后說...說...”
沈御哲的手指在我掌心驟然收緊，我?guī)缀跄苈犚姽趋滥Σ恋穆曇簟！罢f什么？“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張?zhí)O(jiān)撲通跪地：“說皇貴妃已有一個月身孕！“
我渾身一顫，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方才沈御哲分明說從未與蘇玉瑤有過床事，那這孩子...
“不會宮殿了。“沈御哲松開我的手，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可那雙眼睛卻黑得嚇人，“直接去昭陽殿。“
馬車在宮道上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如擂鼓般敲在我心頭。我偷眼瞧他，只見他下頜線條繃得死緊，眼底翻涌著我讀不懂的情緒。
“蠻蠻。“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待會無論怎樣，都要保護好自己。“
昭陽殿外跪了一地宮女太監(jiān)。殿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夾雜著蘇玉瑤歇斯底里的哭喊：“本宮要見皇上！我有冤啊！滾！滾開！你們這些賤婢敢攔我！“
沈御哲大步踏入內殿，我緊隨其后。只見蘇玉瑤披頭散發(fā)地癱坐在地上，額角有一片淤青，錦緞裙裾上沾著茶漬。見到沈御哲，她立刻爬過來抱住他的腿：“陛下！臣妾冤枉啊！“
我注意到她的小腹還平坦如常，但右手卻無意識地護在那里。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若這孩子不是皇帝的，那會是誰的？
沈御哲彎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我都能看見他手背暴起的青筋：“蘇玉瑤，朕最后問你一次，這孩子是誰的？“
殿內燭火忽明忽暗，映得蘇玉瑤那張姣好的面容扭曲如鬼魅。
她突然笑了，涂著蔻丹的指甲劃過沈御哲的龍紋衣袖：“陛下不是心知肚明嗎？您從未碰過臣妾。”
我心頭一跳。果然如此！難怪青玉會說在重陽宴上，蘇婉儀有大動作。
可蘇玉瑤為何如此大膽？她背后定有人撐腰。
“拖下去。“沈御哲松開手，聲音冷得能凝出冰碴，“關進冷宮，等孩子生下后——“
“陛下不可！“
殿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我轉頭看去，只見太后扶著嬤嬤的手疾步走來，
滿頭珠翠在燈下晃出刺目的光。她掃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刀般鋒利：“許妃先退下。“
我屈膝行禮，正要退出，手腕卻被沈御哲扣住。他直視著太后：“母后，許妃是朕的人，不必回避。“
太后臉色驟變，手中佛珠啪地砸在地上：“皇帝！皇室血脈不容混淆，此事必須徹查！蘇家女兒做出這等丑事，按律當誅九族！“
蘇婉儀突然瘋了一般大笑起來：“誅九族？太后娘娘好大的威風！您怎么不問問您的親兒子？”
她猛地扯開衣領，露出脖頸上青紫的掐痕，“沈卿塵，那個畜生強占我的時候，您在哪？“
我倒吸一口冷氣。沈卿塵是黃太后的親兒子！如果是這樣，武王占了哥哥的妻子？
蘇婉儀沉沉開口：“我蘇家，不是什么底寒的小輩，你兒子強占我時，你也只是點頭默許，現在你反到……”
原來如此...蘇玉瑤是被迫的，但背后牽扯到了太后！
沈御哲的眼神變得極其可怕。他松開我的手，一步步走向太后：“母后早就知道？“
太后面色鐵青，手中帕子絞得死緊：“皇帝！武王是你弟弟，難道你要為了一個賤婢——“
“那不是親的！并且，占我的妾，是不是，也想要皇位啊？傳旨。”
沈御哲打斷她，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雷，“沈卿塵穢亂宮闈，即刻處斬。太后鳳體違和，移居慈寧宮靜養(yǎng)，無詔不得出。“
太后踉蹌后退，指著他厲聲道：“你敢！別忘了是誰扶你坐上這個位置！“
“朕記得。”沈御哲突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所以留您一命。但父王的事……”
太后停住了。
我站在一旁，渾身發(fā)冷。這才是真正的沈御哲——殺伐決斷，不留余地。
前些日子在我面前示弱的模樣，或許只是...為了利用哥哥。
我不知自己何時走出宮殿，又何時上了馬車。
“許蠻蠻。”他忽然喚我，伸手拭去我不知何時滾落的淚，“嚇到了？”
我搖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拇指摩挲著我的臉頰，轉頭對張?zhí)O(jiān)道：“去查，重陽宴前都有誰接觸過蘇玉瑤。另外...“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許將軍傷勢如何？“
“回陛下，箭上淬了毒，太醫(yī)正在...”
我眼前一黑，差點栽倒。沈御哲一把攬住我的腰：“擺駕太醫(yī)署。“
太醫(yī)署藥香濃烈。隔著屏風，我看見哥哥赤裸的上身纏滿紗布，臉色慘白如紙。
林太醫(yī)和御用太醫(yī)坐在一旁矮凳上，正用銀針為他逼毒，額上全是汗珠。
“哥！“我撲到榻前，淚水模糊了視線。哥哥虛弱地睜開眼，沖我擠出一個笑：“哭什么...死不了...”
沈御哲站在門口陰影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姜尚書起身行禮：“陛下，毒已逼出七分，但許將軍需要靜養(yǎng)。以及，鹿血。”
“用最好的藥。”沈御哲說完這句便轉身離去。
我追出去，在回廊下抓住他的衣袖：“陛下！“
他停下腳步，月光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銀邊。我哽咽道：“您早就知道哥哥會受傷是不是？那支毒箭...您知道，要鹿血！”
“蠻蠻。“他轉身將我擁入懷中，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疲憊。
“我確實派他去北境查王家通敵的證據。我只能信哥哥了！”
也對，小時候的信任，讓他信任哥哥，讓哥哥盡心盡責，托舉他。
我執(zhí)著：“要鹿血！”
他低頭：“今日晚上見了，我給你。”
憑什么？但為了哥哥，我不得不低頭。
我還是問了出來，剩余的，困擾我的問題。
“沈棟修說的'重來一次'是什么意思？“我鬼使神差地問出口。
他身體猛地僵住，低頭看我時眼神復雜得令我心悸：“你...又想起來了？“
“想起什么？“我困惑地皺眉，我只覺得...經歷過這些。哥哥被皇后弟弟暗殺，蘇玉瑤有孕，爹娘的死...都像噩夢里的場景。“
沈御哲的手撫上我的臉，指尖冰涼：“如果我說，我們真的死過一次，你信嗎？“
夜風穿過回廊，吹散了他的低語。
我怔怔地望著他，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上一世的宮宴，哥哥同樣帶傷闖入，卻被污蔑勾結匈奴；我被王昭儀灌下毒酒。
“是你...你重生回來了？“我顫抖著問。
他緊緊抱住我，心跳如擂鼓：“是。但蠻蠻...你怎么會死于皇后之手...”
所以，這一世，我們應該早動手！
“那上一世，你怎么？”我問。
他只是說：“我懷疑宰相。”
沈御哲說著：“鹿血？明晚來我宮殿！”
我看著他：“你卑鄙！哥哥是為了你！”
遠處傳來更鼓聲。沈御哲替我擦干淚，又恢復了那個深不可測的君王模樣：“先回去歇息，明日還有場硬仗要打。“
回到寢宮，桃紅告訴我青玉又醒了。我匆匆趕去偏殿，只見青玉靠坐在床頭。
看我來了，她便說到：“夫人，讓人帶了信，讓您小心些。”
我只慢慢點頭，這些事來的太巧，也來的太突然。
我渾身發(fā)冷。難道上一世沈御哲的死，難道幕后黑手不止王家？還有誰在暗處窺伺？
窗外忽然傳來三聲石子落地之聲——是我和沈御哲幼時約定的暗號。
小時候調皮，天天晚上溜出去玩，為了方便，便有了一套完備的體系。
我推開窗，見他披著黑色大氅站在梅樹下，手里提著盞昏黃的宮燈。
“蠻蠻。“他仰頭望我，燈火映得他眉目如畫，恍若當年那個在獵場為我烤兔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