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親分別后,盛冕圻疲憊地騎著一輛綠色的老舊共享自行車,回到了學校;進入了實驗室,記錄幾項實驗數據。由于還沒有正式開學,實驗室并沒有什么人。
記錄之后,他正在將一堆五顏六色的培養皿放回培養箱,突然,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了提示音;這正是學校郵箱的提示音。
究竟是什么事?盛冕圻拿起手機,打開了消息提示;發件人正是他的學術導師,同時也是上學期和這學期專業課的老師,來自英國的哈里亞特教授。盛冕圻平時和他走的很近,有很多學術上甚至是生活上的問題,都會去向他請教;他也經常私下幫教授一些忙;比如剛才那些培養皿的實驗數據,就是為哈里亞特教授的科研項目記錄的。
郵件只有一句話,非常簡潔明了:“Youcancometomyofficeforatalk.Bestregards.”
哈里亞特教授的辦公室,其實就在距離實驗室不到50米的地方,三樓走廊的另一側。現在并沒有正式開學,因此盛冕圻完全沒有料到教授一直在學校。大概三天前,他給教授發送過一封與學術相關的郵件,但是并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他大概在度假吧。”他如是想。
既然教授在學校,那自然應該趕緊去他辦公室,與他見上一面;盛冕圻十分期待著哈里亞特教授能夠帶他參與一些他感興趣的科學研究。
來到教授辦公室的門口,盛冕圻還沒有來及敲門,門便從里面被推開了;開門的,是一個慈祥而身寬體胖的英國老頭,這正是他的老師,哈里亞特教授。
“進來吧,歡迎。”教授用地道的英式英語說著。
盛冕圻小心地走了進去,生怕驚擾了其他老師的工作;但是,辦公室里只有哈里亞特一個人,并沒有其他的老師。
“很抱歉沒有及時回復你之前的郵件。不過,現在確實還沒有上班,如你所看到的,其他教授現在還在外面逍遙。我昨天下午的飛機剛到中國,想起了你,還有你幫我照看的這些樣本,所以有些突兀,喊你過來見一面。”哈里亞特說道。
盛冕圻并沒有感到有什么突兀的;反而,因為教授對自己的重視,他反而感到心中竊喜。
“我正好剛從實驗室出來;整個暑假記錄的實驗數據都在這里了,請您過目。”盛冕圻隨手就把剛剛從實驗室抄出來的厚厚一疊紙質表格交給了教授。
教授接過那疊紙,仔細地打量著字里行間的數字;隨便翻了幾頁,皺起了眉頭,搖了搖頭;盛冕圻緊張了起來,是不是自己抄錯了什么,或者什么操作出現了問題?
不過,哈里亞特的表情很快又緩和了下來。
“這些數據,看來是要把我暑假之前做的那些假設全部推翻了...看來我還需要重新找突破口。”
盛冕圻心里,仍然還有一些忐忑,充滿了懷疑;會不會是教授的假設是正確的,但是他在操作實驗和記錄數據的過程中存在錯誤,導致了教授的結論被推翻?
哈里亞特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別擔心,其實暑假之前我就考慮過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你知道,有些學生....”教授停頓了一下。
“有些學生怎么了?”盛冕圻問道。
“他們會為了討好我,故意編造一些符合我預期的數據;但是當我想要去復現實驗結果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搞學術,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誠信。”
哈里亞特搖了搖頭,仿佛之前他已經多次遇到這種事。
“當然了,我想我有足夠的威望,直接用學生做出的虛假數據去發表論文;甚至舉世矚目的諾貝爾獎獲得者,也曾被發現數據造假,但是我不會這么做。當然了,你也不會。”
老師對盛冕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教授,最近還有什么可以幫到您的地方嗎?”
哈里亞特想了想:“我聽說你還參與了原子能領域的研究?”
“啊,我沒有,那是我母親的項目,我并沒有參與,我只是幫助她在投資人那里做一些非常淺顯的推介。”
“原來如此。海鶯博士的項目,目前在學術界已經小有名氣了,很多人都在傳你們做出了原子能電池。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為什么你沒有選擇能源領域來作為你的專業,而是對生物和醫學更加感興趣?”
“教授,因為我母親的項目,并不是我所感興趣的;我真正喜歡的,想要探究的東西,其實是人類的意識是如何形成的。”
哈里亞特教授,聽到意識這個單詞之后,突然便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教授?”盛冕圻仿佛看出了老師的不對勁。
“說到意識,之前倒是有團隊找到過我;他們就在做跟意識有關的研究。你知道他們研究意識的目的是什么嗎?”
“我不知道。”
“那就是一群想要長生不老,以及想把長生不老當成一門生意來做的瘋子。我并沒有搭理他們。”哈里亞特的表情顯得格外沉重,與剛才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
“教授,您好像有心事,這個團隊究竟干了什么?”
“他們沒干什么。他們全都死了。所以,你有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千萬不要沉迷;用你們中國的話來說,就叫‘走火入魔’。研究生命科學,就一定要敬畏自然。”
“啊?死了?他們是怎么死的?”
“別問了。我覺得,你才大二,你不應該考慮這些的,太黑暗了。你首先應該搞好你的考試成績,然后吃吃喝喝,談談戀愛...這是你現在應該干的事情。”哈里亞特的動作神態,有些失常,仿佛是到受了什么刺激;他站起身來,走向辦公室的門,做出了一副要“送客”的動作。盛冕圻此刻并不清楚為什么老師會為了這樣一句話就大動肝火,也不方便再說什么,便禮貌地和哈里亞特道了聲別,急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
回寢室的路上,盛冕圻的心思卻并沒有完全從剛才的情景中脫離;不停地琢磨,自己到底說錯了什么。可能是自己太好高騖遠了?也不對啊,如果是這樣的話,哈里亞特就決不可能說出“吃喝玩樂、談戀愛”這種話;那難道是宗教信仰問題?確實大部分英國人都有宗教信仰的吧,也許對于涉及到“意識”、“智能”類似的話題,就是會本能的反感呢?不過總覺得怪怪的;細想似乎也不對;生物學研究,終歸是會涉及一些倫理的問題的吧...最后,哈里亞特嘴里說的“死了”究竟是真的死了,還只是對這些“一心長生不老”的瘋子們的詛咒?
想到這里,他居然已經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英語水平。頭也開始隱隱作痛。
算了,不想了,心緒這個東西,南唐后主李煜用一句“剪不斷,理還亂”便已經精確概括。
至于哈里亞特說的,“談個戀愛”這種事情...
其實盛冕圻并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是他的母親海鶯是一個控制欲非常強的人,總是習慣性地對他身邊的女孩挑三揀四,一言不合便棒打鴛鴦;經常會“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要找一個家境優渥的女朋友,“門當戶對”、“強強聯手”。
所以,現在他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把心思全部都放在學術以及社團活動上。
大一的時候,他也遇到過讓他短暫心動的女孩;哦,還有一個叫秋綾的女生,一直在對他示好,還為了他加入了考古社,只要是他參加的活動,人家一次都沒有落下。
但是,秋綾無意中對他提起過,她正在申請大三的時候轉學去英國,可能明年就要走了;外加秋綾的父母沒有讀過書,是做些水果生意有點積蓄,供她念書的;盛冕垠的母親一定會為這個事情對他指指點點,于是他們便一直沒有在一起,只是保持單純的朋友關系。
然而,他只能告訴自己:一個人也挺好。
天色暗了下來。回到寢室,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看了看書桌上的鬧鐘,也快到了考古社開會的時間了。于是,顧不上多余的休息,盛冕圻又繼續一頭扎進了宿舍樓梯道內進進出出的人群中。至于晚飯,他從天星廣場上的全家便利店買了一個飯團和一瓶酸奶,便應付了過去。
基礎樓,是X大學歷史最為悠久的一幢教學樓。相傳學校剛剛成立的時候,便只有這孤零零的一幢樓;隨后因為學校名聲鵲起,不斷擴招,基礎樓后面一座龐大的校園儼然拔地而起。基礎樓一樓剛進門的地方,是一座大廳,大廳的中央,擺放著一圈環形的木質展臺;林林總總大約有二三十個;這邊是這所學校社團活動的展示區域了。要知道,再過一周,就是學校舉辦社團招新的“百團大戰”的日子了;在這場盛會之前,所有的社團那必須是要刷足了存在感,充分吸引大一新生的注意。
正對著一樓入口的展臺前,是一塊架在推車上面的豪華電子顯示屏;上面播放著有些驚悚懸疑的劇情;而屏幕的正中央,展示著三個一看就是專業人士設計出的logo:電影社。在展臺的后面,站著四五個衣著時髦的俊男靚女,舉著電影社的手舉牌,正對著從入口進來的新生們熱情吆喝著電影社的口號。很多新生剛進入基礎樓,就被電影社這夸張華麗的宣傳方式深深地吸引了過來,在電影社的展臺前長久駐足。
“不愧是電影社,真的是把人性拿捏到了極致,懸疑校園劇+俊男靚女的組合,這誰能扛得住啊,活該他們人最多。”盛冕垠想著。電影社歷來是整所大學中人數最多的社團了。不僅人多,而且還財力雄厚;歷任社長和管理層都是大佬級別的存在。看展臺前擺放的大屏幕便可知其一二,那必然是沒少花銀子的。
在電影社的右邊,是數學社的展臺。
除了電影社以外,數學社也是一個非常有號召力的社團。這里就是盛冕垠的知識盲區了,他不知道數學社為什么會這么火,畢竟對他來說數學應該是屬于世界上最無聊的東西之一了吧....
然而其實背后的真相也是非常簡單的,那便是數學社和學校的數學教學組有很深的淵源,承擔了每學期考試之前發放數學復習資料的職能;所以當然會有很多的學生慕名前來蹭數學社的活動了;至于正兒八經的數學愛好者,只能說有,但是不多。
數學社展臺后面站著的學長學姐,明顯就樸實多了;穿著毫無新意的衣服,大都戴著眼鏡,但是看上去也特別有親和力;手中捧著一疊一疊的學習資料,正在免費放送;不知不覺間,展臺前面就排起了隊;這正是數學社策劃的“掃碼加群領學習資料活動”。
這兩個大社團,幾乎就壟斷了基礎樓一樓百分之六七十的流量;在后面的展臺,明顯就沒有這兩個來的火爆。但是,繁多的小眾社團,也有著各自獨特的吸引力;美食社直接搬來了各種誘人的甜食放在展臺上,供往來的學生品嘗;COS社直接搬出了三個COS原神人物的小姐姐,分別是神里綾華,派蒙和胡桃,逼真而惟妙惟肖;在展臺后面,還擺放著衣架,上面掛著五花八門的cos服和假發。
說到這里,她們看到迎面走來的盛冕垠,似乎是把他當成了大一新生,便湊了上來。
“學弟,要不要過來了解一下我們cos社,這邊美女很多的!活動也多,保證給你有趣的大學生活!”派蒙學姐夾著嗓子對著盛冕垠說話。
盛冕垠直接走了過去,完全不為所動。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考古社招新的問題,沒空參加其他的社團鬼混;留下三個小姐姐在原地面面相覷,風中凌亂。在展廳后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是一個無人問津,甚至無人看守的破敗展臺。桌上擺著幾件贗品古董,有一件一眼假的青花瓷瓶,幾只雖然說不上假,但是一看就不值什么錢的翡翠鐲子;一把似乎在學校后面種植園里服役過的洛陽鏟,還有一疊壘的整整齊齊的《盜墓筆記》小說。
就連“考古社”三個字,都是社員用白板筆,在一張大白紙上人工寫上的。
這氣勢,跟前面那些社團比起來,實在差的太遠;盛冕垠自己都不相信,這樣下去能招到新人;說不定百團大戰一過,這個可憐的社團就要名存實亡了。
也就因為這樣,所以考古社要臨時舉行一場會,討論招新的問題;即使慘淡如斯,他們仍然希望搏一搏,說不定能單車變摩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