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大雪紛飛,輕輕嘆息:“又到冬季了呢。”
說實話,我也有點記不大清這是第幾個冬天了,我呆在這個宮殿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記得到底過了多少年了。
但我知道,一到冬季,他肯定會回來。
回來,冬眠,不過可惜我殺不死他。
一是因為我真的沒能力殺死他,二是因為我舍不得。
二
門簾被掀開,一陣寒風順著打開的縫隙吹進來,一直溫暖的身子打了個寒顫,我知道是他回來了。
“易公子給的。“他伸手遞給我一把水仙花,放下后就轉身走向床榻。
水仙花盛開得很漂亮,我伸手拿過花束,仔細打量了束花結的綁法,確實是我曾經教他的,只有我們倆知道。
我看著花變成蛇身準備開始冬眠,開口道:“花,你到底要關我到什么時候?”
“五年,還有五年。”
“現在不行嗎?你明知道易公子在等我,當初要不是你將我擄來,我早就和易公子成親了。”
花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在蛻變為蛇身。
“花,你還記得嗎?我救你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要是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救你了。”
“有時我真想不通,你冬眠躺在我床下的洞里,就不怕我真的會殺了你嗎?“
花已經蛻變完成了,正在鉆向床下的身影頓了一下,然后回道:“沒關系。”
沒過多久,另一個花就出現了,朝外走去。可我知道,真正的花正在冬眠。
我救出花的時候,他也正處于冬眠期。
那也是一個雪天,只不過當時我是將軍府的千金。
當時,爹爹奉命去奉天練兵。剛到不久,我就看到了雪,大雪紛飛,很是壯觀。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雪,我跑出去,在大雪里飛奔,感受著臉頰上的絲絲冰涼。
“阿暮,不要跑,仔細摔倒。”母親站在屋內,掀開一角門簾朝我呼喊著,心中又著實放心不下轉過頭說:“阿敘,你出去照看一下阿暮好不好,她的身子一旦生病不好痊愈的。”
“好好,我去陪阿暮玩保證不讓她生病,你先回屋內,門口寒氣太重,你的身子可是比阿暮還弱呢。“白敘將一件狐裘大衣披在母親身上,扶著母親坐回暖爐旁邊后才掀開簾子,卻發現院子里沒了我的蹤影。
“這是我們抓到的,你誰啊,你說放就放?”
“你要是再多嘴,我就不是烤蛇,可是烤你的舌頭了,聽清楚沒?”
為首的小公子說著還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沒站穩,被他推到了雪地上。
“你不放就不放,推人干什么?”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使勁推了回去。
“你你,你敢推我,你知道我是誰嗎?”許是從未想過會被人如此對待,為首的小公子一個不注意被我推到地上后,還一臉不敢相信。
我抬頭看天,就是不看他,也不聽他講話。誰讓你先動手,還不準別人還手嗎?
他見我根本不理睬,怒火更盛大吼著:“都傻愣著干什么,不會過來扶我嗎?”
旁邊其他的小公子們回過神后趕緊扶起他,又緊接著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可惜,我正看著遠方沒注意到。
“蛇呢?那條銀蛇呢?”他又惡狠狠地朝我瞪過來。
我依舊抬頭看天,看遠方。
“不,不知道,沒看清你甩哪兒了。”一個穿紫衣服的小公子囁嚅著回答。
“那找啊,傻站著干什么,等我找啊。”一邊說著一邊擼著袖子朝我走來。
一個穿靛青色的小公子拉住了他:“阿蘇,算了,你的衣服都濕了,還是先回去換身衣服,免得染上風寒。”
沒想到他一開口,那個什么阿蘇居然當真停住了。只不過我感覺他看我的眼神很是怪異,帶點驚訝又帶點欣喜。
看他們往巷子外走后,我剛準備往墻角處的那棵大樹走,誰承想那個阿蘇又突然回頭,我猛地停在原地,視線開始四處張望,生怕他發現那條小銀蛇。
他惡狠狠地留下一句:“你等著!”
直到他們走出巷子后,我才重新走到樹旁。沒看錯,果然在這里。
我剛把小銀蛇放在手絹里,想重新給它找個地方冬眠,沒想到小銀蛇突然睜開眼,伸頭咬了我一口,掙扎著掉下了手絹。
爹爹被巷子里的哭聲吸引過來,看見我在原地嚎啕大哭,匆忙走過來把我扶起來,將我身上的雪拍盡,問:“阿暮,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我,我,”我指著掉到雪里又不動的小銀蛇抽抽噎噎說:“它咬我,我救了它,它咬我。書上說蛇有毒,我會不會死?”
“不會的,阿暮不會有事,阿暮可是百毒不侵呢。”爹爹將我摟在懷里,輕輕拍著我的后背:“好了,爹爹帶阿暮回家。“
一回到家,我就鉆到娘親懷里,將剛才的事又講了一遍:“那條蛇好壞。“
“那蛇呢?“
“我不想再看見它,就給了爹爹。“
爹爹將手絹上的蛇遞給了娘親,娘親掃過一眼后說:“這還是條有靈識的蛇呢,應該是在冬眠,不然我們幫它找個冬眠的洞吧?”
“好,院子外剛好有棵桂花樹,我等下吩咐下人去挖個洞放進去,等到來年春天,它應該自己就走了。”
我窩在娘親懷里,聽著爹爹娘親兩人聊天,不自覺就睡著了。
三
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就要開春了,我正和往日一樣窩在娘親懷里,纏著娘親教我術法。可是娘親并不愿意教我術法。
旁邊的爹爹笑著說:“阿暮這么好學,我送阿暮上私塾,阿暮愿意嗎?”
“好啊,阿暮什么都愿意學的。”
爹爹很快就安排好了私塾,據說是當地最好的一家私塾,私塾里的夫子非常開明,無論男女都可進學。
可是,光夫子開明是沒有用的,進私塾后我才發現周遭的人大半都是去年冬天那群人,我心頭頓覺不妙,也不知道回去和爹爹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幸好,安然無恙。
這日,夫子進門時兩頰紅撲撲的,將書往書桌上一放后大聲笑道:“老夫我沒想到啊,臨老竟又收了一位資質奇好的學生,白暮吶,記住,切不可浪費你的資質啊。”
“好了好了,夫子,我們都知道了,還教不教學了。”說這話的就是當時雪中為首的小公子,趙昭蘇,是宰相的小兒子,聽說是因為家中長輩過于溺愛這個幼子,導致不服管教,其父親實在無法,得知這里私塾的夫子十分有才,故送入私塾聽教。
“你既知道便該好好虛心學習,整日還只知玩鬧,如何對得起你父親對你的期望。”夫子板起臉就是一頓說教,看見趙昭蘇依舊嬉笑無畏的態度也無法了,只得拿起書來講課。
夫子授課一結束,趙昭蘇帶著他一貫的冷嘲熱諷就過來了:“呦呦,看看這是誰啊?這不就是那又熱心善良又資質奇好的白暮嗎?”
我坐在位置上沒抬頭,開始默默幫小玉收拾書物,好能快點離開。
趙昭蘇一把搶過我手中的書:“怎么,裝啞巴?雪天里叭叭的不是挺會說的嗎?“
真是小心眼。
我只好抬頭,冷眼看他:“當日的事是我的錯,我向你賠禮道歉,請趙公子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將書還給我。“
不知趙昭蘇受了什么刺激,反而更生氣了:“我,最討厭這種眼神了。”
“她既然已經道歉了,不然算……”
我記得這是之前的那個穿靛青色的小公子,好像是叫徐裕,只不過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趙昭蘇一個瞟過去的眼神打斷了。
“我告訴你,今日,誰說我都偏不還……”
“那如果是我呢?”
突然出現的一個聲音讓我們幾個人都齊齊轉過頭去,當時我的腦子有一瞬間空白,他長得甚至比娘親還好看。
娘親是水仙花妖,自化形以來,便成了水仙族中最美麗的花妖,不少大妖不遠萬里奔赴族群只為了一睹芳容。
娘親不堪其擾,只好掩蓋容貌,走入凡世。沒想到遇見了爹爹,兩人一見鐘情,爹爹傾盡心力,不顧族中反對迎娶娘親。
娘親一直說自己樣貌并不出眾,只是在妖類中才顯得出眾了些。因為那些大妖本身就是獸,對樣貌并不在乎,將所有術法用在了狩獵生存上,所以化形后才丑陋了些。
原來娘親說得是真的,真的有人比她還好看。
“易屹,你怎么在這里?”趙昭蘇對他的出現很是驚奇:“這件事你別管。”
“阿蘇,我特意過來與你一同進學,怎么,你不高興嗎?”易屹眼里嘴角都帶著笑意:“好了,這件事我剛才都了解過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人家姑娘剛才還跟你道歉了,不如退一步,就算了吧。我還等著阿蘇為我接風呢。”
趙昭蘇抿著嘴角不說話,既不同意也不反對。
易屹卻是嘴角笑意更濃了,他知道趙昭蘇這是同意了,于是拉著不情愿的趙昭蘇離開了:“就知道阿蘇對我最好了,走,咱們好久都沒見了。”還回頭向我擺擺手致意,示意我可以離開了。
我還有些呆愣在原地。
自從易公子入學后,去私塾就成了我每天最期待的事了,光是看一看心情也會很愉悅。
正當我和往日一樣,下床準備去私塾時,發現床榻下出現一條碗口粗的銀蛇,銀蛇見我醒過來后,好似顯得很興奮,尾巴在小范圍地擺來擺去,原本盤旋起來的身體也早已舒展直立起,朝我露著大嘴,我甚至都能看見那一嘴尖牙。
我猛地捂住嘴巴,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就會被當成目標。
銀蛇卻依舊興奮,見我不理它后,原本高昂的頭有些低垂,不過很快又抬起來向門外爬走。
我長呼一口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往外飛奔,沒想到一出門就碰見往回爬的銀蛇,我被嚇得一邊往房間跑一邊大喊:“啊啊,爹娘,救我!”
我一步躍上床榻上,緊緊挨著床角一動不敢動。
銀蛇好像懂分寸一樣,距我床榻幾步遠后就停下了,只伸頭張嘴往我床頭探了探,我被嚇得又往角落處縮了縮,根本不敢仔細瞧。
銀蛇有些喪氣,又往外爬走了,可這次,我根本就不敢動,只縮在床角向外大喊。
果然,銀蛇很快就又爬回來了。這次很奇怪,它嘴里咬著一束花,還是水仙花,我的真身。
怎么,這是特意加點輔食才準備吃我嗎?
銀蛇向我這邊一靠近,我就忍不住往后挪,后來,它干脆直接張開嘴將花放在床上,還用頭往我這邊推了推。
我這才好像看懂了點它的意圖,于是大著膽子問:“這是給我的嗎?”
銀蛇還真的上下點了點頭。
“那,我拿了,你,是不是就離開了?”
銀蛇靜止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又琢磨不透它到底在想什么了,只好也靜止不動。
日頭漸漸上升,娘親見我遲遲未梳洗來尋:“阿暮,怎么今日這樣遲?”推開門就見一蛇一人相互對峙。
我將求救的眼神投向娘親,沒想到銀蛇也將目光投向娘親。
娘親瞬間就明白了,摸了摸銀蛇的頭然后走到我身邊解釋道:“這條銀蛇就是你當初救下來的那條小銀蛇,它說當時在冬眠不小心咬了你,所以特意過來和你賠禮道歉的。它說給你送了珍珠和花,你好像都沒理會它。”
“我以為它要吃我。”我立馬鉆到娘親懷里:“可是娘親,它當時就那么小,現在怎么這么大?”
“它可不是普通的蛇,和你一樣都是半妖呢,它正在修煉化形呢。”娘親幫我穿戴好衣物后又走到小銀蛇旁邊:“好了,我和它解釋解釋,你快去洗漱吧,今日估計要遲了。”
啊,不好,遲到夫子會罰抄經文一百遍的,我隨手抓起一本書就向外跑去。
四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啊,等等我。”小玉背著個書箱吃力地追著。
可我根本顧不得許多,滿腦子就是一件事:絕不能被罰抄經文。抄經文,絕對稱得上是我最討厭的事,沒有之一。
那種手酸到無力,滿腦子還被充斥著超度的感覺,我絕不想再體會一次。
等小玉趕到私塾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小姐我站在門外,滿臉憂傷,旁邊還站著趙昭蘇和易屹。
小玉楞了一下,立馬垂著頭向兩人行了個禮后,繞過他們站到我旁邊輕聲說:“小姐,你都這么拼命跑了,還是沒趕上啊。”
我盯著趙昭蘇滿臉幽怨:“本來是能趕上的。”
結果某個人還靠在門邊笑得開心。其實趙昭蘇本來并不想笑,但是一看到白暮那憋屈又沒辦法的臉色就忍不住,心里無比痛快。
我盡量忽略某個人幸災樂禍的神色,只將所有心思放在小玉身上:“小玉啊,這次的經文就要辛苦你了。”
“小姐,夫人會責罰我的。上次就被罰了三個月的月俸呢,而且夫人還讓食味坊的老板整整三個月都不準賣點心給我,小姐,你饒了我吧。”小玉也是一臉難色。
我正了正臉色:“小玉,小姐問你,我和點心誰更重要。”
“小姐~”小玉扣著書箱不愿抬頭。
我知道小玉視食味坊的點心如命,讓她放棄也很不易,于是我將頭湊到小玉面前:“小玉,我保證絕不會讓你受罰的,我們就在私塾里抄完不讓我娘親知道。”
“小姐,是一百遍哎,在私塾里真的能抄完嗎?”
我見小玉有些動搖了,決定乘勝追擊:“這次我保證不論什么情況決不讓你吃不上點心,我把我偷偷攢的私房錢都拿出去托人去幫你買,我攢了老多錢了,肯定行。”
小玉還在扣書箱糾結著。
旁邊傳來“嗤”的一聲,我瞧過去,只見趙昭蘇又是一臉不屑。
又不屑,不屑什么,有什么好不屑的。我憋一上午的火終于忍不住了:“你嗤得一聲干什么?”
“不過一個丫鬟而已。”
我這才明白他這什么意思:“那也不管您的事吧。要不是因為你在門口那條街堵著我不讓我走,我現在才不需要請小玉幫忙。”
“活該。”
“你……”
眼見我們兩人又要吵起來,站在一旁的易屹連忙站到趙昭蘇面前,將他掩到身后:“好了好了,再吵下去夫子都要出來了。”
又向我笑了笑:“今天的事確實是阿蘇的錯,也怪我沒攔得住他。那個,小玉是吧,你安心幫你小姐的忙,點心不用擔心,我負責。”
我聽到這里有些驚奇更多的是疑惑。該負責的是點心嗎,難道不是罰抄嗎?
易屹似乎也有些看出我的疑惑:“模仿字跡需要時間,我并不熟識你的字跡,況且我們也有兩百遍的負擔啊。”
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夫子也是說到做到,真的讓我們站到授課結束,又對我們一行人進行進一步的教導后才離去。
天很快就要黑了,我和小玉才抄一半,還幾乎都是靠小玉完成的。
我正咬著筆桿想著辦法,易公子忽然走到我附近:“白小姐需要幫忙嗎?”
我點點頭。
“請將抄好的經文給我,容我花些時間模仿一下小姐的字跡。”
我遞過去后才后知后覺:“你抄這么快?”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這才發現趙昭蘇根本就不抄也不在乎,四個書童加他本身,五個人抄一百遍可不快嘛!
有了易公子的幫忙,抄寫的速度快了不少,但還是剩了不少遍只能帶回家,不管我和小玉怎么小心翼翼,最后還是被娘親發現了,我被訓了一頓,小玉又被罰不準吃點心。
熬了幾天后,小玉還是忍不住,癟著嘴嘟囔道:“小姐小姐,我想吃糕點了。”
“小玉乖,沒想到夫子受邀講學,居然小一個月都不用上私塾。”我也有些懊惱,這下子連出府都出不去,“等我想想法子去找個人托個口信給易公子,他應該會遵守承諾幫忙帶過來的。”
找誰去遞口信呢?誰比較可靠呢?
正在我絞盡腦汁時,瞥見了草叢里乘涼的小銀蛇。自從上次出現后,我就時不時能在花園草叢里看見它,它好像也知道自己出現在我的床頭會嚇到我,所以就只停留在花園里。
我知道它對我沒有惡意,于是大著膽子踮著腳尖走到它旁邊:“小銀蛇小銀蛇?”
它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見是我在叫他顯得很興奮,直起身子嘶嘶地吐著蛇信子,那清澈又有些迷茫的眼神似乎是在問我有什么事。
“小銀蛇,你之前不是說要報恩嗎?那你現在幫我一個忙好不好?”我將剛剛跑回房間寫好的書信遞給它:“你把這封信送給易公子,就在巷子盡頭那家,那家里長得特別好看特別好看的就是他。”
小銀蛇伸過頭一口咬住信封,就往外走。
好了,大功告成,這下小玉的點心有著落了。我轉頭跑到小玉身邊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小銀蛇出了府門后,直沖著巷子盡頭而去,但到了門前后卻叼著信縮在墻角處有些猶豫。自己的法力還不能修個人形,也沒想到送信的地點原來是當初那個抓自己出洞的小公子家。這恩公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想讓他再抓自己一次嗎?不不不,要是這樣子的話,那當初就不應該會救自己了。
我確實是忘了這點了,要不是小玉提醒,我到現在還沒意識到。
正在我擔憂之際,猶豫的小銀蛇被出門的趙昭蘇認出來了,死命追著它。但小銀蛇畢竟是半妖,繞得趙昭蘇兜了好幾個大圈子都沒抓住它。
易屹站在旁邊看著趙昭蘇跑來跑去看樂了,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小銀蛇這才注意到他,不是那伙人里的而且長得確實非常好看,應該就是他了。
小銀蛇于是繞到易屹旁邊,用頭撞撞他的小腿,將信封吐到他面前后一溜煙就跑走了。
易屹有些疑惑,但還是蹲下身子拿起了眼前的信封。
沒找到小銀蛇的趙昭蘇又返回來:“易屹,剛剛那蛇跑到你旁邊,你怎么不幫我抓住它?最后又給它跑了,還耍了我一大圈,該死。”
易屹擺擺面前的信封,嘴角微帶笑意說道:“是白暮托那蛇送過來的,讓我們履行承諾。”
“我就知道,當時這蛇就是白暮帶走的,可惡。”趙昭蘇沒忍住,狠狠地跺了下腳。過了會兒才緩過來:“承諾,什么承諾?”
“糕點啊。”易屹正拿著信封往巷子外走。
此時,躲在樹上的小銀蛇確認自己真的沒有搞錯人才回去。
五
我在草叢旁等到天都快黑了,才看到個小白影一扭一扭在動。我急忙跑過去確認:“,快擔心死我了,忘了趙昭蘇也在,幸好沒被抓走。”
我就說恩人不是故意的。小銀蛇開心地吐了吐信子。
小銀蛇的差事辦得很成功,第二天我就拿到了易公子送來的糕點,小玉在桌子旁吃得很滿足,小銀蛇就纏在秋千架上,我一仰頭就能看見。
我在秋千上一蕩一蕩,看著裙擺隨風搖擺如花綻放一般。
我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仰頭說道:“小銀蛇,我總這么叫你感覺怪怪的,以后叫你花好不好?你只有銀色,花多好看吶,我也是花呢!”
“你要是答應的話,就碰碰我的手。”
小銀蛇本來不太想答應,因為他本來就有名字——南征。這是他父王取的名字,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兒女能夠統一妖界,因為他是第二個出生的,所以叫南征,他大哥就叫東征。
但是看到眼前亮晶晶的眼睛,還是沒忍住爬到她手邊,輕輕地碰了碰。算了,就當小名吧,父王也有,母后就是一直叫父王小名的。
看到花答應后,我很開心,秋千蕩得也更高了,看著裙擺飛揚。
回私塾后,趙昭蘇顯然對易屹送我糕點的行為很不滿,他沒辦法制止易屹,于是就將怒氣撒到了我身上。
在他又一次經過我桌前假裝不小心沒拿穩硯臺,毀掉了我剛寫的文章和撒了我一身墨水后,我著實忍不住了,“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使勁抖了抖自己的衣裳:“趙昭蘇,都說事不過三,這已經是第四次了,你要是再這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他急忙往旁邊一避,然后得瑟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不客氣。”一邊說著一邊將我書箱里的書全倒在桌上的墨水里:“今日,易屹不在,別指望他幫你。”
趙昭蘇心中早就不開心了,明明和我一起長大,也不知道為什么易屹總幫你。
看著眼前一片狼藉,我捏了捏盤在手上的花。花自從學會了能控制自身大小的法術后,一直就呆在我身旁。
花早就醒了,感受到我的指示后,迅速爬到梁上,對著趙昭蘇的肩膀就是一口。
花收了毒牙,但咬人的力度沒控制好,趙昭蘇被痛暈了,臨暈前一直拿著手指著我,然后還沒說出話就暈了。
趙昭蘇這一暈嚇壞了私塾里的所有人,花感覺氣氛不太對早已偷偷纏回我手腕。不多久,夫子就帶著大夫趕了過來。
易屹,我家,趙家,人都來齊了。
娘親一看趙昭蘇肩膀上的傷口就猜到了是花做的,但是只是瞪了我一眼,并沒有告知爹爹實情。
而爹爹得知我在私塾里居然被人欺負成這樣,還是多次欺負,自己都不知情,氣得聲音都比平常高了不少:“趙大人,我竟不知趙公子如此了不得啊。”
趙大人看著臥床的兒子心疼萬分,知道原委后又覺得活該:“白大人,是我管教無方,讓令愛受此委屈,改日定當帶犬子登門道歉。”
爹爹見對方如此反應,又是宰相,倒也不好再擺臉色,可是想想心里始終不舒坦,只好告辭而去。
我回家之后,被母親拎到房間訓了一頓后又罰我閉門思過抄寫經書,等我好不容易閉門思過一個月后才得知花被母親送走了。
趙大人帶著趙昭蘇登門道歉后,爹爹礙于共事情誼不好將事情做絕,我只得再次回到私塾。可是,花卻不在了。
正在我郁郁寡歡之際,易屹的臉出現在我面前,還是眉眼笑意盈盈的樣子:“怎么,在想那條小銀蛇?”
我將頭扭過去,不太想搭理他。每次都是這副樣子站在旁邊,好像在看戲一樣。
易屹又將臉懟到我面前:“是你指使那條小銀蛇咬了阿蘇的吧。”
他怎么知道?我有些驚奇,但還是沉默。
“它就是當時來送信的小銀蛇吧。”易屹一副被我猜中的神情:“你放心,我誰都不告訴。以后,阿蘇不會再欺負你了,要是再欺負你的話,我保護你。”
其實,當時白夫人知道是花咬了趙昭蘇時,并未覺得是件要緊事,也沒有想過將花送走。但是在走廊處聽完易屹一番話后,毅然決然就將花送走了。
我一臉不相信地看著他。當日趙昭蘇故意撒墨時,你還站在一旁看戲的樣子呢,我可沒看出一點要幫我的樣子。
易屹其實是想幫的,但是一想到花總是待在白暮的手上,一看見趙昭蘇接近就豎起了十二萬分精神,而他作為趙昭蘇團伙中的人,每次就會被牽連,根本無法接近白暮。
所以當日干脆就沒管了,就是希望可以借此將花送走。
我本來以為易屹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會保護我。有了易屹的勸阻加上趙大人的威嚴,趙昭蘇對我的態度從惡意轉變為了無視。
就這樣相安無事的度過了三年,在年關前,爹爹接到要回京的圣旨。
臨行前一天,易屹帶著趙昭蘇到城門口送行,易屹站在我馬車旁說:“阿暮,回京之后,我就去你家提親,我相信你能感受到,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我此生非你不娶,你等等我,最多一年。”
趙昭蘇在一旁聽楞了,看看易屹,又轉頭驚奇地望著我。
“好,我等你。”
其實,易屹之前也說過一次,就在花燈節晚上。
他以為我醉了,但其實我都聽到了。
“阿暮,你這么快就醉了嗎?我都沒機會說我喜歡你了,看樣子又要等到下次了。”
六
其實,我很不喜歡白府。我能感受到,祖母對母親和我的不喜歡,也正因此,爹爹特意搬出府,在外置了一座宅子。但每月總要回去一趟去給祖母請安。
可今日,都沒到請安的日子,前腳父親接旨去山上剿匪,后腳祖母差人請娘親和我前去。我心中涌起一陣恐慌,總覺得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和娘親剛走進府內,兩柄桃木劍就從背后朝我們刺來,桃木劍上不知道有什么法咒,我感覺全身都沒有力氣,怎么都掙脫不了,只能任由那幾個年老的女使拿繩索將我和娘親捆住。
白老太就站在廊前,端坐在太師椅上說道:“道長,就是這兩人,拜托你了。”又轉向旁邊一位公子:“若你說得是真的,老身日后必有重謝。”
就在他作輯感謝時,我看清了他的樣貌,是徐裕,趙昭蘇的小跟班。
難道是趙昭蘇指使的?
正在我思索之際,只見娘親真身被道士顯露于眾人之間。
旁觀之人一片嘩然,只有徐裕的眼神一亮,興奮異常。
“果真如此,妖孽,真是妖孽。”白老太太看著眼前的母親,拍著太師椅就站了起來大喝一聲:“我白家居然進了這樣一個妖孽,可憐我的阿敘還蒙在鼓里,居然娶了妖孽進門。”
“不是的,爹爹知道,爹爹一直都知道。”我無力地伏在地上嘶喊。
白老太太絲毫不聽我的話,只是朝著道士喊道:“道長,把這個孽種也處理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徐裕卻突然出言:“老太太,還是應該以取水仙花妖的精血為重啊,白大人服下解了妖法才對。”
“胡說八道,娘親從來沒有對父親施過法術。”
徐裕施施然笑道:“你怎么知道呢?你又不會法術,或者這么說你娘親準你學法術嗎?說不定,不讓你學的原因就是害怕你看出來了呢。”
“那是因為……”希望我可以真的和普通人一樣生活,不會法術就不會被人懷疑,我也就不會被人捕殺。
我的體質有些特殊,生下來便百毒不侵,其精血可入藥。可是只有純水仙花妖才會這樣,要不是因為誤吃毒藥,娘親都沒發現,但是娘親也不知道為什么,只能死死隱瞞這個消息。
白老太太見我不說話,以為徐裕所言為真。于是,便更加催促道士施法。
“其實,我并不想要你的命,你沒有用。”徐裕踱著步將我拉到一旁:“而且我也不想與趙家和易家為敵,所以待我喝完你母親的精血后,就會放了你。你最好安安分分待好,不然不小心死掉了,那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娘親,娘親……”我眼見著娘親即將灰飛煙滅,自己卻被道士壓制到無力反抗,從沒有這么痛恨自己為什么其他事不聽話,唯獨在法術方面過分聽話,到了現在一絲法術也不會。
“他們是兩情相悅,有什么錯,有什么錯?你們憑什么認為人妖相戀就是施妖法?”
可是沒有人聽我說話。他們只是一心想讓所謂的異類消失,讓所謂的妖法消失。
“道長,取了精血后還需多久這妖孽才會灰飛煙滅,徹底消失在我家?一想到我那被誘騙的兒,曾經多么孝順啊,自從娶了這妖孽就……”說著說著,老夫人還拿起手中的帕子擦起了眼淚。
我倒在地上死死盯著門外,期待著父親會騎著高馬出現在門外。
可直到娘親死了,他的身影也沒出現。
看著眼前對我念咒的道士,我認命地閉上雙眼,任由眼淚肆意蔓延不做掙扎。
眼前卻出現一陣陰影,我睜開眼睛,看見一條巨大的銀蛇擋在我面前,用尾巴將道士甩到一旁后,就用身體卷起我往外跑。
我抱緊蛇身抽噎著問:“花,是你,對不對?。“
花只是默默將我又卷緊了些。
道士站起來后,抽出懷里的寶劍,咬開指尖將血涂抹劍身,向花刺來。
“花,小心劍。”
花低頭咬住我的衣服,將我放到前面叼住,然后加快了速度向前跑。
眼見那劍就要刺到花的尾巴將它定在原地,忽然一道弓箭出現,將劍打偏到柱子上。
我回頭向前一看,是易公子,還有我父親。
“阿暮,放心走,這里有為父。”父親朝我大喊:“你娘親呢?”
我看著馬上拿著弓箭的父親,淚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流:“爹,娘親,娘親不在了,被里面的道士殺了。”
父親愣住了,眼眶瞬間紅了:“是我來晚了,還是沒能護住你。”說著,抽出一支箭,瞄準了里面的道士。
里面隨即傳出重物倒地的聲音,父親下馬走到我面前:“阿暮,照顧好自己。父親和娘親沒辦法再陪你了。”看著眼前的銀蛇好一會兒還是扭頭說:“易屹,你以前說的非白暮不娶的話還算數嗎?”
“當然,我易屹此生非白暮不娶。”
“好,那阿暮,就拜托你照顧了。”說完后,父親就毅然決然地向府內走去。
之后,我隨著易公子一同回易府,花并不放心,但見我不愿意改變主意只好一路陪著我。等到易府后,易公子說要娶我為妻,易大人說要好,準備婚禮需要時間,為了我名聲考慮先為我在外安置一處宅子安歇。
易公子很是開心,沒想到父親這么輕易就同意了。
他為我尋了一處滿是水仙花的宅子,又帶我游遍了周圍的風景。直到易府差人來請,易公子才回去。
“阿暮,你等我,等我回去準備好婚禮事宜就來娶你。”
可是沒想,這是我見易屹的最后一面。
易公子回府后,易大人對著易公子就是一巴掌,原來易府上下無一人同意。
之后,易公子被禁在家中,直到婚禮日期至。
六
我就在宅子中,等,一直等到婚禮日期前夜。
入睡前,我告訴自己,明日一醒來,就能見到易公子,你就知道,他不是在騙自己。
可是,第二日等我睜開眼后,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宮殿內。
這里是花的宮殿,花將我囚禁在這里,我一步步地看著眼神清澈的花變成狠厲寡言的妖王。
我也曾無數次問過花為什么將我囚禁在此處,可他只看看我不說話,將水仙花和我愛吃的糕點放下之后就離開。
花大概每隔半個月就會來看我一次,我記得最長的一次間隔是三個月。當時花走進來時渾身是血,臉色蒼白,這也是他在我這里待得最久的一次。
我這才知道,原來當初妖王為了選出最優秀的繼承人,將所有子女全送入各界進行磨練,其中有兩位在外游歷時已死去,但還有四個兄弟安全回到了妖界。花是最早回到妖界的,最先獲得妖王的繼承權,但同時也是最危險的一個,因為每一個兄弟回來時都有機會爭奪妖王繼承權。
這次,是最后一個兄弟了。
花這次傷得很重,在我這里修養了半個月都沒好轉。
我看著窩在墻角的花,一個想法悄悄爬上心頭。
洺是花在離開白府后結識的桃花妖,隨著花一同入了妖界,一同殺敵。我知道洺喜歡花很久了,所以我利用了洺,得益于洺的嫉妒,我順利地逃出了宮殿。
我好不容易逃出宮殿后,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易府,沿途卻滿是易公子與妻子恩愛和諧的美談。
我站在易府門外笑了,笑我自己傻的可笑。
我在外游游蕩蕩許久,卻不知到底該往何處去了。
不知不覺中,我逐漸踏上了那個曾經待了很多年的宮殿的道路,在途經一處懸崖時,看到周圍的風景很好便停下了腳步,不經意間發現崖旁有我很喜歡的果子。
莫名的,我就很想摘到那串果子。于是,我就使勁伸手往下夠,幾乎整個身子都探下去了,可是我還是摘不到。
我嘆了一口氣,算了。正當我準備收手時,卻發現樹枝上纏著一條蛇,蛇嘴里還正咬著一串果實。
我認出了,是將我一直囚禁在宮殿里的花。
很顯然,花也認出了我。看見我之后,立馬往上爬,然后化成人形,將我拽離崖旁。
難道之前的東西一直都是他送我的嗎?為什么要一直騙我是易公子送的?
他既吃驚又生氣:“你為什么在這里?”洺不是說一起去襄鎮游玩了嗎?
接著又裝出一副暴怒的樣子,扼住我的手腕大聲質問:“我之前是不是告訴過你,沒有我的允許,不準私自外出?”
我一直沒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他手中的果子。
他開始打量起我的臉色,猜測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們兩個人都一直沒說話,僵持著。
我始終不愿意相信,盯著花,先打破了僵局:“這么多年來送我的東西是不是一直都是你送的?”
他大喝一聲:“你做夢,你想什么呢,我是準備去送給,送給洺的。”
他不知道,他一說謊就會先大聲反駁,然后就結巴一下。我沒有拆穿他,只是看著他突然覺得很悲傷。
其實一直都是我固執己見地守著承諾,我怕我不遵守承諾辜負了易公子,就克制著自己,就對花的付出視而不見,卻不曾想辜負的是花。
每次裝成暴君樣子嚇我可是從沒傷害我;將我囚禁起來的日子是易公子大婚之日;時不時送我東西的也是他;當日帶我逃離道士符咒保護我的也是他;以前私塾時也會纏在我手上保護我……
我走近了他,看到了他腿上腳上還未痊愈的傷,淚水開始蔓延,我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然后開始哭了出來。
他發覺我在哭之后有點不知所措,以為我和曾經一樣,不喜歡他送東西給洺,急忙解釋:“我,我剛才騙你的,這些其實都是送給你的,不是給洺的,我從來沒送過花給洺。”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你要我怎么辦?”
他有些迷茫,但還是拍了拍我的背:“別生氣了,是我錯了。”
我沒說話,只是摟緊了他的脖子。
他沒說話了,靜靜地感受著流進他脖子的淚水,他似乎知道了,試探著開口:“你是不是知道易公子成婚了?”
我沒回答,只是反問:“你怎么知道束花的結綁法?“
“我,我當年偷看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當年被白夫人送走之后,他總是隔段時間就會偷偷回私塾一趟,去看看白暮有沒有被欺負,再看看白暮變成什么樣子。
他怕,有一天遇見白暮時,卻認不出她。
那天天氣很好,他看見白暮和易公子并肩坐在石頭上,他就盤踞在他們身后的樹上,看著白暮一步步教易公子選花,插花,束花,再教他那個特別的束結方式。
“其實,就差幾年了,再過幾年,易公子就會去世,然后……”
“然后呢,然后什么,等他去世之后再立塊碑,就能仍然為我營造一個幻象:他等了我一輩子,是不是?”
花沒有說話,仿佛是在默認。
“花,花啊……”我看著花欲言又止。
花沒說話,只是將我擁進懷中:“別怕,花會一直陪著你。”
七
我不再故意逃避花的情感,花也一直陪著我。
花不忙時,我們就在外游歷,途徑一個小鎮時,一個村民看見我嚇得鋤頭都掉了下來:“阿彌陀佛,我這是大白天見了鬼啊。”
一路走過,路過的村民無不驚訝。
我被他們的反應搞得也很是怪異,拉拉花的袖子:“不然這兒就不逛了,這里氣氛怪怪的。”
花點點頭,我們正準備轉身離去時,被一道聲音喊住。
物是人非,沒想到一轉眼已過去這么多年,昔日的易公子早已垂垂老矣。我見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見我第一句就是:“對不起,是我沒遵守承諾。”
我終日執著的那句諾言,那個人,終究有了結局。
“無所謂了,也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和你夫人還好吧?本想顧全禮儀詢問一下,話鋒一轉還是沒問出口,“那些村民是怎么回事?”
聽見我總是和易公子聊天,花有些不滿地哼唧,我抓過他的手在我手中安撫著。
“沒什么,估計是看見阿暮與我過世的妻子太像,受到了驚嚇。”易公子注意到了花與我之間的小互動:“這是當年那條小銀蛇吧?“
“嗯,是花。“
聽見提起自己,花向易公子頷首致意。
“真有那么像嗎?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了。”當年知道易公子大婚,并且兩人恩愛非常后,我始終沒有勇氣當面見一面,只是遠遠地看見了兩人的背影就狼狽地逃離了,“我能看一眼你妻子的畫像嗎?”
“請進。”
我見到畫像都驚在了原地,別說村民們了,就連我本人都覺得相似至極,無論是樣貌還是神色。
“哪有那么像,除了樣貌有點相似,其他明明一點都不一樣。”花的不滿開始增加:“你剛才不是準備走的嗎?”
易公子沒有在意花拉著我離去,我回頭望時,只見他神色低落,伸手撫著墻上的畫,嘴唇不斷蠕動好似在說什么,“是啊,不一樣的,明明不一樣。”
夜深人靜時,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易公子那神色低落的樣子老是在我腦海里盤旋,我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被我遺漏了,我打算再去一趟易公子家。
我稍稍起身看了一下花,花還在熟睡中。可是,我想搞清楚,不然我一夜都會睡不好。
于是,我低頭在花的耳旁說:“花,花啊,我要去一趟易公子家,我可和你說了哦,是你自己睡著了,不能生我氣的。放心,我馬上就回來。“
下床穿戴好后,又跑回花身邊,俯下身親了一下:“醒晚點就好了,不過我馬上就回來,不要生氣。“
不過,在我出去后不久,花就睜開眼悄悄跟在我身后了。
我一個人悄悄爬上了易公子院前的那棵大樹上,正好能看見易公子,他一個人在廊下飲酒,面前還擺著一個空酒杯。大抵是他那過世的妻子吧。
“阿葉啊,你說我是不是活得很糊涂啊,糊涂了一輩子,到現在才清醒過來。”說著向對面敬了一杯,一飲而下,又為酒杯重新斟滿。
“是啊,明明不一樣,我卻在騙自己,既對不起你,又辜負了阿暮。”
易公子想起了第一次初見阿葉時,自己那滿心的歡喜。她站在床頭和阿暮一模一樣,他根本顧不得自己早已久病的身子,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費力爬起來抱住她:“你來了,你終于來了。“
父親站在自己床頭說他同意了,等病好就為兩人舉辦婚禮。可是后來相處時,他能感受到這不是阿暮,她比阿暮溫婉,阿暮更活潑。父親騙了自己。
他背叛了阿暮,背叛了兩人之間的承諾。
他心中像是長了一個刺,可是他反復告訴自己沒關系,自己可以為阿暮守住心。這一切與阿葉無關,他還和以往一樣將阿葉當阿暮。
后來,阿葉看見了阿暮的畫像,易公子知道瞞不住了,于是將往事一一道來。阿葉沒有怪他,只是也不似曾經那般肆無忌憚了。
易公子也能感受到,但依舊保持消極。他依舊告訴自己,自己喜歡的是阿暮。
再后來,阿葉難產去世了。
阿葉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這么喜愛我,事事以我為重,可是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是我偷來的。我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滿眼的愛意,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擁有,原來我永遠都擁有不了。”
易公子伏在阿葉床頭,呆愣愣的坐了一夜。
他在悲痛之下又重新纏綿病榻,可是他卻不知道到底是為誰悲,是為阿暮還是為阿葉?
現在他明白了,是為阿葉啊。
他早就徹底地背叛了與阿暮的承諾。
易公子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笑著倒在了桌上。
我蹲在樹上,被易公子這一頓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更糊涂了,但是也更確定了,當年被囚時肯定發生了一些不知道的事情。
我剛走到易公子身旁,想用法術看一下曾經到底發生了什么,卻被制止了。
“花,你怎么在這里?”看著突然出現在我身旁的花,我有些心虛。
“你想干什么?”
“我感覺有些我不知道的事發生,我想搞清楚。”
“是不是易公子已逝的妻子為什么和你那么像?”
“……”
花見我不回答,眼神有些暗淡:“好,得到了答案后,你打算怎么辦?是準備拋棄我離開嗎?”
“……”
我還是答不上來。我好像有點亂了。
“沒關系,你去吧,我知道了。”花說完之后就轉身離開了。
看著花逐漸遠去的背影,夾雜著莫名的孤獨,我有些心疼。
這些事情的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嗎?不,沒有花重要。而且我喜歡的是花,不是易公子。
想到這里,我恍然大悟,拔腿就跑向花,大喊:“花,你說過要一直陪我的,不能反悔。”
花剛轉過頭,就被我撞了個滿懷。
“你不想搞清楚了?”
“嗯,不想知道了。”我抓過花的手:“走吧,我們繼續去下一個地方吧,還有好多地方我們沒去呢。”
因為有的承諾,只是承諾,它不是愛。當初的我卻被承諾蒙蔽看不清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