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圣池,站在一條四面廊柱的長廊上,洛西看見了一個比剛才更大面積的廣場。
“公主殿下,那就是神殿?!鄙磉叄讒I指著占據廣場正中心位置的一棟長方形建筑。
洛西看過去,沒瞧出什么特別,建筑通體灰色方石砌,約五層樓高,可能有兩個籃球場那么大,坐落在一座約3米高的臺基上,她們所站位置正對神殿大門入口,能視野全面地看見殿前左右兩側的銅制巨型圓盆和方形祭臺,圓盆口徑如缸,底下以四方三頭十二牛為座,里面盛滿了水,微風輕拂,吹皺水面,波光瀲滟,艾米婭說那叫“銅?!?,里面裝著圣水,剛才她在圣池里沐浴的水就是從這里送過去的。
右邊的祭臺,臺前有十步梯,頂端的平臺四周圍著金色欄桿,在陽光下耀眼奪目。
“殿下,大祭司命奴迎您進殿?!边@時,從神殿方向迎面走來兩個身穿白色亞麻筒衣的少年,他們手里各拿著很大一扇形制像樹葉,又像羽毛的“傘”,且叫它傘,它應該就是,因為它有三根傘骨,撐著米白色的亞麻布。
洛西一臉茫然地打量著二人,猜測那是“遮陽傘”,也確實如此,二人將兩片傘布合二為一,罩在她的頭頂上方,她就走在二人中間制造的陰涼下,雖說隔絕不了周遭濕悶的熱浪,但也舒爽不少。
前有撐傘,后有隨行,第一次被前呼后擁的感覺,對她來說是很奇妙的體驗。
步上神殿前的石階,門前左右兩邊各立著一根銅柱,柱身有些圖形抽象的浮雕,洛西仰頭努力望向柱子的頂端,只能看見一丁點兒座,這種肉眼難以企及的高度,突然讓她油然而生一種神圣莊嚴的敬畏之心。
剛才站得稍遠,只覺得這棟地域風格明顯的建筑雄偉壯闊,等到了它的腳下,它的面前,她的心又無端生出一種即將要揭開它神秘面紗的緊張感。
直到身邊的薩瑪伊提醒,兩位撐傘的少年已經推開了兩扇折疊的殿門,洛西目不轉睛地看著緩緩開啟的門扇上精美的雕刻,正感慨于能工巧匠的精湛手藝,就被神殿內滿堂的金黃閃了眼。
“怎么了?”正站在殿內右側,和耶利米談話的尼布側頭見她愣在門邊仰頭張望,那呆頭呆腦的樣子實在惹人喜愛。
“......”富貴迷人眼,洛西恍恍惚惚,抬手指著一面墻直接問?!斑@上面都是真的金子嗎?”
金墻上綠色的樹、五色的花和帶翅膀的異獸整齊規律地并排著,外面的陽光從高處的窗戶投進,仿佛給這些壁畫灑下一片絢麗多彩的圣光,美輪美奐。
“恩,怎么了?”尼布笑看著她。
沒怎么。
就是太豪了。
她長這么大,這是頭一回,一次性地見到這么大面積的黃金屋,差不多半個足球場那么大的地方,除了地板,到處都鋪滿了金子,還有金桌子、金瓶、金燈座……反正哪怕只有指甲蓋那么大的一個小小器皿都是全金。
而且重要的是她隱約聞見了一股清香,她以為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不由感嘆?!霸瓉斫鹱邮钦嫦恪!?/p>
她狠狠吸了一口氣。
尼布被她逗笑了,解釋?!安皇墙鹱拥南悖莵碜岳湍鄣难┧桑@些金子下面還有一層松木?!?/p>
她真的是他見過最適合穿藍色的人,襯得本就白皙的臉蛋越發嬌嫩可人,當著旁人的面,他不吝贊美?!澳阏婷?!”更是傾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突如其來的親吻,額頭的溫熱還未散去,洛西從金墻沉淪的神智被驟然抽離,滿臉紅暈地看著他,繼而又快速沉迷進他魅惑的笑顏里。
相比昨日,他今天穿得花哨許多,艾米婭和薩瑪伊說今天的儀式很重要,所以她不知道他這身算不算當地的正裝,反正都是層層疊疊,繁復得很。狀如長裙的紫色短袖長衣,螺旋形邊沿上掛滿醒目惹眼的金橙色流蘇,從左肩披掛至腰間纏繞的彩色流蘇織帶挺好看,精巧的幾何紋樣搭配不同顏色的花草動物和抽象圖案緊湊有序,目測就這窄窄一掌多寬的布條上,沒有十種色彩,也有七八了。而他身上的配飾同樣不遑多讓,兩只手腕上的金鐲,有的嵌著漂亮的彩色寶石,鏤空花紋或同樣鑲著寶石的臂環,以及耳垂上看著就沉的金色耳墜。
這一身不一般的雍容華貴簡直和這金碧輝煌的神殿交相輝映。
配上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和俊美絕塵的臉,一條刺繡金邊的額帶束著微卷的黑棕短發,好似他才是那從天而降的神祇,簡直叫她移不開眼。
“怎么了?一直盯著我看?”尼布坦然接受她的注目,笑意越發迷人。
洛西尷尬,匆匆為自己找到一個借口?!皼]有,就是從沒見過這么多金子?!?/p>
“等回到巴比倫,我也給你這么多金子,好不好?”
“不用不用,我用不著這么多?!彼粐樀媒Y巴。
他細心為她整理著頭巾?!拔以谶@里等你,你隨耶利米進去,結束了我們就回巴比倫?!?/p>
洛西正懵著,不知道還要去哪兒,這時耶利米走到面前,對她先行了禮。
“塞米拉米斯殿下?!?/p>
洛西不知所措,有樣學樣地還禮,并和其他人一樣稱其一聲“大祭司”。
耶利米看出她的不自在,便柔聲相慰。“殿下不必緊張,今天一切聽神的諭旨,神自有安排?!?/p>
洛西尷尬附笑,她雖說不是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但冷不丁地被這么灌輸至高神論,真的讓她有種一腳踏入某洗腦組織的感覺。
她眼神不安地又看了尼布一眼,尼布低下身來,聽她在耳邊說著悄悄話:“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她其實想問的是“會不會把她給生祭了”,但沒敢問。
“不會,有危險的事也不會讓你去,放心,我就在這里等你出來?!?/p>
洛西仍有顧慮,但眼下除了順從,她也沒別的辦法,連逃跑都摸不著方向。
被耶利米領著進入左側一扇木門里,洛西才知道他們所站的那個神殿只能算一個過渡的前廳,這門后的才是真正的祭殿,祭殿為長方形,看著像一條甬道,和外面一樣,拱形的天花板和幾面墻壁都貼了純金,壁畫的雕刻也是一模一樣。
走在前面的耶利米回頭見她在一面壁畫上駐足,便說:“這座神殿是三百年前所羅門王為耶和華神所建,全殿內外都以石為基,又用了利巴嫩的雪松和香柏木鋪飾墻面和地面,最后再貼上一層金子?!?/p>
“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洛西由衷感嘆,整個神廟建下來,耗時費力,這么龐大的工程量,得是多大一筆花銷?
她不敢想象,簡直嘆為觀止。
耶利米笑顏溫潤?!斑@里是耶和華的永久居所,自然所用之材都必須上等。”
從壁畫上收回視線,洛西又看著兩邊靠墻立著比人還高的燈座,就像一棵開枝散葉的大樹呈“U”字型,一共四枝八端,每個頂端都是花開正艷,花蕊正中燃著火星。
她實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冰冰涼涼的,這造型設計,她覺得放在任何一個時代不會過時。
“金色代表神圣,也代表神明?!?/p>
洛西聽得似懂非懂,因為此刻她的專注力全在那些純金的擺件和器皿上,看花了眼。
“殿下,這邊請?!?/p>
他們繼續往前走,剛才進來時她就聞見清香的空氣里隱隱飄著一股血腥味,她以為是自己的嗅覺出了亂,現在越往里走,那股血腥味就越濃,甚至已經蓋過了松木散發出來的香氣。
她心頭咯噔一跳,先前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她側頭偷瞄一眼身前莊重嚴肅的背影,其實最開始進殿的第一眼她是落在他身上的,因為他頭上醒目的圓頂白帽,尤其是胸前那一片五顏六色的寶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這和她想象中穿著顏色單一的寬袍大氅的祭司形象實在難以劃上等號。
耳邊一陣叮鈴交響,把她的思緒拉回當前,洛西看著他長衣下擺掛著的鈴鐺,隨著他的腳步不停作響,在這幽靜的殿堂里仿佛催命符
“說來,臣與殿下早就有過一面之緣。”
洛西睜眼,耶利米正看著她。
他知道她說的是塞米拉米斯,這叫她怎么接話?
“那時殿下尚在您母后大人珂莉斯殿下腹中未出世,珂莉斯殿下便從尼尼微到耶路撒冷請臣為殿下請示神諭祈福。”
“哦?!甭逦鞣磻降貞艘宦暋?/p>
他們走到盡頭放置的一張長桌前,洛西視線一一掠過桌面上擺放的物件和供品,正中的圓肚金盆里裝著液體,在光線的影響下她并不確定是黑色還是紅色,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血腥味就是從這里飄出來的。
“這是什么?”她捂住口鼻。
“羊血。”
“羊血?”
“恩,牲血是神圣的祭品?!?/p>
洛西立馬后退兩步?!安粫且獫娢夷樕?,或讓我喝下吧?”
耶利米笑?!暗钕抡`會了,您看見上面那道門了嗎?”
洛西順著他抬起的手臂看過去,桌子的前方又是十幾層的樓梯,樓梯盡頭就是一扇門,和其他門一樣。
“那里面放著兩尊基路伯,就是墻上的形象?!彼种钢鴫ι夏情L著翅膀的人面異獸?!八麄兪莵碜砸腿A身邊守護萬民的使者,待會兒就要用這些羊血請耶和華降示神諭,為殿下診病?!?/p>
洛西聽著,心里排斥,嘴上卻應承著?!澳蔷陀袆诖蠹浪玖??!?/p>
耶利米淺淺一笑,轉身筆挺立于祭桌前,這時一個小祭司捧著一根兩頭鑲了寶石的金杵送上,他接過,再兩只手托著,嘴里小聲地念著一些洛西聽不懂的詞,就跟誦經念咒似的,姿態特別虔誠。
洛西放下捂著嘴的手,濃烈的血腥味很快竄進鼻腔,她趕緊又捂上,想著盡快結束就好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念完咒,這時又來一個小祭司,和那個送杵的小祭司一起端起桌上的血盆,將里面的血沿著桌子周圍的地面澆了一圈。
這下那氣味是捂都捂不住,尤其是那些羊血倒在地上濕噠噠、黏糊糊的聲音,聽得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洛西真受不了,忍著強烈的反胃感,就在耶利米轉身要告訴她下一步進程時,她匆匆說了聲“對不起”,就轉身朝外殿跑去。
外殿,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的尼布見她出來,忙起身,還來不及開口,左手臂就被她緊緊抱住。“我不要治病了,我沒病?!?/p>
她抓著面前這根救命草,眼神哀求地望著他。
尼布抬眼看著追出來的耶利米,對洛西說?!叭桌姿?,你不記得以前的所有事,也不記得我,所以你需要被醫治,現在只有耶利米才能治你的病?!?/p>
“不需要,不需要?!甭逦魇箘艙u頭,是再也不想回去聞那些惡心的血腥味。“我沒病,真的沒病,我說了我不是她,你們怎么就不相信呢?”
她覺得這樣下去,她會被逼成神經病,或者她現在看上去就像一個神經病,不論她怎樣解釋,他們就認定是她失了憶。
“尼布殿下,祭祀中斷?!币兹鐚嵆蕡?。
洛西心慌得開始冒冷汗,她抱住尼布的手無意識地用力,竟將他的半側身體往下一沉。
尼布驚訝于她平白生出的力氣。
“不記得就不記得,我重新認識你還不行嗎?”
“重新認識?”
洛西點頭?!拔彝浀娜撕褪?,你都重新告訴我,我總會想起來的,求求你,不要讓我再做那些奇怪的事,我真的受不了。”
她帶著哭腔,眼眶紅紅的,眼看就要哭出來了,就怕他不答應讓她回去必須完成儀式。
她的提議是尼布從未想過的,他只知道她被病魔附身,她必須好起來??粗媲斑@張楚楚動人的臉,一年里和她之間所發生的事,大多都是不愉快的,她的冷漠一次次傷著他的心,可是為了得到她的歡心,他就像一個戰場上無所畏懼,一遍遍迎難而上的勇士,但終究以失敗告終。
現在她雖然不記得自己了,但整個人都仿佛脫胎換骨,鮮活起來,不知道這是不是她以前在尼尼微時的樣子?他很喜歡。
所以“重新認識”,未嘗不可。
“你真的要和我重新認識?”他必須向她確認。
洛西迫不及待地點頭,只怕慢了一步。
“那好,我們現在就回巴比倫?!卑崔嘀闹锌裣玻麪科鹚氖帧?/p>
這時耶利米走近跟前,雙手奉上一只土陶小瓶:“尼布殿下,這是臣為塞米拉米斯殿下制好的藥丸,每日一粒。”
“以里斯浦的能力,能治好她嗎?”尼布接過土陶瓶,低眼看著,并未捎他一眼余光。
“可以的,里斯浦是兩河之域最好的祭司?!?/p>
“恩?!蹦岵驾p應了聲,牽著洛西朝門口走去。
耶利米若有所思看著他的背影,眉間多郁色。
他深深鞠了一躬,說。“尼布殿下,陛下一直在等候召見?!?/p>
“耶利米,去為你的王請示一道神諭,看看神會讓他歸服于誰?!彼厣砜粗?,右腳腳尖在柏木地板上輕輕點了點,如鷹隼般的眸子笑得戲謔?!八贀u擺不定,這底下的耶和華約柜,本王就是一把火毀了你這廟宇也勢在必得。”
耶利米臉上的表情一滯,趕緊道。“請殿下放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