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馬背顛簸,像被關在一個大蒸籠里,連呼吸都是滾燙難受的,但這些都沒抵擋住洛西一夜未眠的疲憊,畢竟還有尼布的懷抱是軟的。
她睡得很沉,是被尼布叫醒的,睜眼時,天色盡暗,但四周有燈火,還有帳篷。
“到了嗎?”她揉了揉眼睛。
“恩,這里就是埃吉貝,下來吧。”先下馬的尼布朝她伸出雙臂。
這里就是……埃吉貝?
洛西本就不太清醒的腦子更加混沌,這烏漆嘛黑的沙漠里支著幾頂帳篷,連人影都看不見幾個,就是尼布口中的“巴比倫最富有最鼎盛的家族”?這和他們剛離開的泰德穆爾簡直天差地別,同樣都是在沙漠里,泰德穆爾的規模和繁華稱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城市,而這里,就像遠離城市的荒郊。
“怎么了?”尼布見她發呆,問道。
她回過神來,看著他猶豫著,偷瞥一眼正各忙各的其他人,松一口氣,伸手遞向他,他卻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猛然用力,洛西身體就這么毫無預警地往前跌去,她嚇得尖叫,即將墜馬的失重感,最終有驚無險地跌進他的懷抱。
“嘶。”
“怎么了?”洛西見他皺眉,不由問。
他搖頭。“沒事,手臂被你枕麻了而已。”
洛西難為情地道歉。“對不起……”
“公主殿下。”這時,一天未見的艾米婭和薩瑪伊從遠處一路小跑過來,對尼布行了禮,艾米婭將一塊長方形的大披肩搭在她肩上。
“殿下,沙漠里入了夜涼得很,快披上。”
經艾米婭這么一說,洛西才感覺到風貼在臉上的寒意,但她身上已經裹了一件,應該是睡著的時候尼布給她的,現在又加上艾米婭這塊質地厚實的披肩,全身已經足夠暖和。
看著她穿妥當,尼布才拿過薩爾塔遞來的大袍披上。
“公主殿下,您想吃什么?小奴去給您做。”艾米婭問。
看著艾米婭期待的目光,洛西的腦子里瞬間蹦出“火鍋”二字,眼下這個溫度吃上一頓火鍋是再美好不過,可是她也知道這里沒有。
“哎呀,舍赫,誰把你傷成了這樣?”突然一個女人的驚呼吸引了幾人的注意。
洛西循聲望去,是站在納布一姆身邊的一位老婦人,頭上裹著布,和她差不多高,身材微胖。
納布一姆眼神惡狠狠地朝這邊剜了一眼,故意很大聲。“半路上被一只惡犬跳起來咬了一口,沒事。”
洛西立馬往身旁看了一眼,他沒什么反應,表情冷漠得像個不關事己的旁觀者。
“是什么樣的狗能咬這么重的傷?憑舍赫您的身手怎么都能脫險,趕快進帳,我去找孜弗過來給你上藥。”老婦人急了,忙扶著納布一姆進帳。
而進帳前,納布一姆又特意回頭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那眼神,洛西可以解讀為“挑釁”。
說實話,聽見兩人的對話她是既擔心,又有些想笑,怎么說尼布都是身份特殊,卻被人當面形容成“狗”,任誰都會大發雷霆,可偏偏他現在情緒異常穩定,就連薩爾塔想上前,都被他攔下了。
“在本王面前,他也只有動動嘴皮的能耐,隨他吧,有事明早再說,先讓隊伍整頓休息。”他對薩爾塔說。
“是,殿下的主帳已搭好。”
吃過晚飯后,洛西被尼布帶到薩爾塔所說的主帳前,錐形式的帳篷,周圍以圓形延伸還搭建著七八頂帳篷。
這是洛西有生以來第一次住帳篷,感覺很新奇,這種帳篷不同于她以往在電視雜志里見過的蒙古包或露營帳篷,雖然看著白色的篷布平平無奇,但就是給人一種古老的神秘感。
進入帳篷,外面看著不太大,但里面卻很有空間,陳設齊全,且目測空余出來的地方還能再站下十人左右。
“昨晚你一夜沒睡,今天又著急趕路,我們早點休息。”尼布脫下身上的大袍。
“我們?”洛西見他開始脫衣服,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就慌了。
“恩,怎么了?”并沒覺得不妥的尼布繼續解腰帶。
洛西特想把他兩只手綁起來,但是她不敢上前阻止,嚇到變聲。“可是在泰德穆爾我們都是分開的兩間房啊?”
尼布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她,目色幽深。“塞米拉米斯,你和我是接受過馬克杜爾神祝福的夫妻,在巴比倫的王宮里我們就是夜夜相伴,同床共枕,在泰德穆爾與你分房是因為顧及你的身體……”
“我現在也不舒服。”洛西紅著臉搶答,不想等他再說出什么虎狼之詞,就算她十八年來戀愛經驗一片空白,也不代表啥都不懂。
什么“同床共枕”、什么“夜夜相伴”。
聽著就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再說我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你暫時還不能把我當成她。”
尼布此時心里從未有過的憋屈,明知道她一個個的借口拒絕自己,偏又不能逼她就范,看著她低下頭,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胸口堵得硬邦邦的。
“你睡吧,我讓那兩個小女奴進來伺候。”他語氣不悅,轉身便走了。
看著帳篷的門簾被掀開又放下,確定他走遠后,她才整個人放松下來,真是嚇她一身冷汗,想起這一路上兩人時不時不經意,或他有意的肢體接觸就夠讓她心驚膽戰了,至于兩人挨著睡一張床上,她是想都不敢想。
白天在馬背上的確睡得很熟,但沾床躺平后的舒坦加上床頭好聞的熏香,她又很快進入了夢鄉,她又做了一個夢,一個比上次更加離奇可怕的夢。
這次她是在夢境里不斷奔跑逃離,被絆了一跤后醒來,床上,她的身邊多了尼布,他抱著她,皺著眉,一臉擔憂。
“又做噩夢了?”
洛西神智還沒清醒,目光迷離地看著他。
尼布一邊抬手為她擦拭額頭臉頰的汗水,一邊解釋。“剛才艾米婭到薩爾塔帳前找我,說你閉著眼說胡話,怎么都叫不醒,所以才找我過來。”
他又說。“一定又是惡神作祟,我去找納布一姆,耶利米說他懂得醫術。”
他松開她就要下床,卻被她抓住,兩只手緊緊覆著他的手腕,被他的膚色襯托得尤為白皙。
“你別走。”她眸中晶瑩顫動,央求道。“留下來陪陪我。”
“好,我不走。”尼布自然是樂得留下,他坐回床上,重新擁著她瑟瑟發抖的身體。“能和我說說,做了什么樣的夢嗎?”
懷中人不語,只是兩只手一直抓著他的手腕,力道比平常要大。
他柔聲輕哄。“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我再問。”
“好多的死人,整整掛了一面墻,有的沒頭,有的只剩下半截,沒有胳膊的,沒有腿的……”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沙啞帶著哭腔,全身顫抖著直往他懷里鉆。
“只是一個夢而已,不想了,納布一姆一定會治好你,等你身體里的惡神被驅逐,就再也不會做這些亂七八糟的夢。”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自己卻垮了臉,她所描述的場景,都是曾經亞述統治期間真實發生過的,四方戰亂,但凡亞述鐵騎所到之處,就會留下這樣的場面……以示震懾。
她是亞述公主時雖常居深宮,足不出戶,但對亞述軍隊此行徑,應該不會陌生。
“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血。”她知道只是一個夢,但為什么和上次一樣,里面的每一個畫面都真實到令她痛苦,滿墻的尸體像懸掛的風鈴一樣觸目驚心,被血染透的墻壁飄著作嘔的腥臭。
尼布以自己高大的身軀罩著她,給她依靠,和十足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