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形之中，擔架上的小女孩，和柑普茶相差不大的女孩，眼睛轉動，斜視著門外的柑普茶。

美的朦朧，美的模糊的眼眸深邃，填裝著數不清的浩蕩星河，如同沒有任何聲息的靜留在天空中的星辰，眼中仿佛裝不下任何人，就連隱約倒映柑普茶的身影，那面龐都是模糊，好似是另一個人。

所穿的同柑普茶衣服上的，灰白條紋一同的偏約束病號服，如同薄紙般輕輕覆在伶仃的軀殼，細巧的面容略掛淡淡的憂傷，令人不忍直視。

少女眼神望向門口進來的人，舒緩地發出虛弱甜膩的氣音。

“姐……007，對于能再次相見，我還是感到高興。”

007？那我不是002啊……

而且我是“零”的“姐姐”？……這不對吧？

看著二人穿著不同款式病號服，想必都是做了手術，或者得了什么病來研究，不過怎么想后者都有些不太可能，柑普茶想了想，在嗓子眼里微不可見的咳了咳，略顯纖細柔弱的聲音打斷了她。

“先說正事吧。”

“哈哈……”實驗擔架上的少女察覺到有人靠近，一笑掩過先前眉眼間的溫柔，隨之取代的，是一陣陣蕩漾的春水清風，星眸倒映著血色殘月，也如同旭日一般，盡管只在那美的不真實的眼眸中，存在了短短一瞬。

……這眼睛…怎么還能有一瞬間變成紅色的呢，是錯覺嗎？

柑普茶不太懂這個世界的玄幻，只是默默在內心疑惑著接受。

擔架上的少女帶有歉意的輕輕一笑，“不好意思，我又在想過去的事了，準確來說，剛才是在未來。”

怎么一會過去一會未來的？

沒等柑普茶怎么想，便又解釋。

“我的眼睛，”她突然說道，只見她顫顫巍巍的抬起一只手，敲了敲眼眶里的瞳眸，“很美吧？”

之后，輕輕笑道，就連虛弱的嗓音也有了活意。

“是我自己挑選的呢。”

看上去雖是柔軟黏膩的觸感，但聽到浸入水般咚咚的響聲，柑普茶反應過來，這只眼睛是假的。

……也對，真的會存在這么好看的眼睛嗎……

敲完之后，如同被打中翅膀的鳥兒，看著自己的少女那只顫抖的胳膊，逐漸的抖落在胸旁。

“這實在不好意思，以這種姿勢來談話。002，你也知道因為實驗的原因各種副作用使我早就不能動彈，就連我抬起胳膊也只是痙攣的效果。”

也？

柑普茶輕觸墻邊的手，指尖有所動作，無意識的摳了下墻皮。

……嗯……

是在叫我啊，002真指的我？

“而且我已經瞎了……”隨著少女一聲輕嘆，氣氛陷入了沉默。

那不是不知道我是誰嗎？

柑普茶嘗試性的在唇邊勾起笑意，舒展開來意外美麗，那雙眼眸靜靜的看著單架上的女孩。

她不認識面前的少女，她不知該怎么辦，而且對方似乎認識自己，似乎認識很久了看上去。

不過她猜測，自己實際上并不認識對方。因為擔架上少女介紹了她的眼睛，“至于你也知道……”這句話可能是因為她原本就是對實驗十分熟悉的人嗎？

而“早就”這個名詞是否就說明，挑眼睛只是更久以前。如果是在擔架上挑的，那只能說明少女權高位重，甚至能自己挑眼睛。

而自己挑眼睛，是否就說明少女自愿或者同意。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即是躺著的少女撒謊了或是和自身關系并不好，在戲弄自己……

不管是哪種可能，柑普茶只能試探，只因她沒有記憶。

縱使內心的分析非常冷靜的在玩文字游戲，但她依然神情緊繃，故作放松的開口。

“我和你有那么熟嗎？”

擔架上的女孩雖然沒有眼神，但敏感如她，柑普茶還是察覺到對方看了自己一眼。

“確實，確實沒有那么熟，甚至還談不上認識……畢竟你可是名人啊。”

少女的嘴角輕輕笑起來，巧笑嫣然，胸口沒有起伏，宛如剛出廠的機器人。

“認識一下，我叫003，是天生就能……”她頓了頓，刻意加重了語氣，“……「看到未來」的實驗體。”

“你呢？”

柑普茶心中死意自開始裝作融入這里時，就已逐漸被隱藏。目前只能渴求接下來發生的事，在那內心的最深處死意沖淡不少。

她緩緩勾起唇角，吐氣如蘭，感到有點意思，或者說，感覺有些離譜。

她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

“呵，我嗎？我想你應該認識我。”

……在未來。柑普茶在心中默默的補上咽下去的答案。

“可以選擇叫我柑普茶，也可以叫那個代號，全稱你應該記得住。”

她猜測，這么大的不知名組織應該會有全稱，至于隨口起的名字——柑普茶。這個名字并不熟悉，仿佛只是喝茶時想到的名字。

“這地方的人還叫什么全稱啊，真的會有人探索全稱的意義嗎？”003的語氣依舊甜膩虛弱，但卻盡顯輕然，就仿佛早已預見回答。

柑普茶見003沒有否認她認識自己，鼻音緩緩的發出一聲不明所以的笑聲，眸光輝映，不急不緩的組織語言，轉移話題，希望得到對面女孩的“想法”。

“我很好奇，在你們眼中，我這個名人究竟被塑造成了一個什么樣的形象呢？”

她似乎需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不然憑自己那隨心所欲的扮演，時間一長就會出問題。

003身體不能有任何動作，只不過是瞥了一眼，陳述眾所周知的事實:“身體柔弱，動不動就摔倒，畢竟，你這次的昏迷可就是因為平地摔。”

……身體柔弱摔倒……這個甚至不用扮演，不過……平地摔……？

她是什么少女漫天選女主嗎？

柑普茶心里有些郁悶的冒出這句話，搞得她很摸不著頭腦。

003又仿佛不經意間看了她一眼，見她沒有任何神情也不甚在意的繼續。

“嗯……沉默寡言，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當然，我指的是行動，語言也行。至于其他……也許有些陰沉，這是其他人所說的，我并沒有什么標準。”她的鼻唇尖微微的進行了幾次換氣

“而我之前見過你一次，你當然也看到我了，你應該還記得。”

“并且那時候我在未來也見到過你。”

003淡淡呼出一口氣。

“你對我可能不熟悉，但我可是對你很熟悉啊。”

正因為在命運無限的可能性中，003和柑普茶的對話不知為何，總會莫名被支配，所以她對柑普茶愈發關注。

當然被支配的原因其中一個很有可能就是003有求于對方。

003頓了頓語氣，波瀾不驚的說著。

“都說百聞不如一見，論心機我是肯定比不過你的悶騷，但是我能看到與你有關的未來。”

“所以，”

“你想知道你的未來嗎？”

柑普茶聽這循循善誘的語氣，下意識想拒絕，因為她知道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不過，她按耐住自己的念頭，笑靨百媚。

“我知道我的未來有什么好處嗎？”她習慣性的用陰謀論來看待他人。

003在心中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突然笑了一下，早已知曉結局般的笑聲帶著三分期待一分落寞，以及四分嗤笑。

“從見到你的那一次開始，我就知道……”

“我們注定聊不來。”

她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極輕的氣音，收束了整句話，空氣在寂靜，假眼中的璀璨閃著波瀾的光。

每次張口說話對她而言都非常吃力，因此她的語氣起伏很大，像是在調戲某人一樣。

“哎~我的第一次談話，只因對象是你，才需要如此費氣呀。”

每次張口說話對她而言都非常吃力，因此她的語氣起伏很大，像是在調戲某人一樣。

她知道，對方接下來肯定要套話，而不會給自身明確答案。

003先前一直是睨目看她，現在隨著骨頭扭動“咔嚓”一聲，突然一轉頭，睜的極大的假瞳配合著嘴角微張的笑容即是悚然。

“我知道，你并不關心自己的未來，但是我關心我的未來啊。”

她命令似的語氣幽幽，就仿佛認為柑普茶一定會同意。

睜大的眼瞳內部的星河突然如潮般翻涌，讓柑普茶更加仔細的注意到璀璨如燈，那些星點就像是被圈在幽閉的扁格子中，被海浪裹挾，試圖撞擊星河，最終又嘩嘩落下。

“你必須知道你的未來，因為未來不管是哪個可能，都已是注定。”

她清了清嗓子，溫和又凄然。

“我并不能對你做什么，相反，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她目光爍爍閃動著，眸中的星河漩渦般的旋轉，就像是困在一張沒空隙的網中。

她知道，這次對話會產生一定的因果關系，這種微小的因果會導致自己死亡，也會產生救自己「姐姐」的可能結果。

“我的姐姐，007，我希望你可以照顧好她，我看不到她的未來。”

003別過頭，她閉不上驚悚的璀璨星河假瞳。

在未來探索中，是什么讓自己分清現實的呢？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但并不影響003繼續說。

“我跟姐姐的因果也僅僅只有血緣罷了，但在我所看見的未來中，并不關于她。”

003出生時就沒有雙眼，一切的光明，都是一次又一次對其的渴求，所走向的未來。

“你原本也該是如此。”

在眾多的未來中，她知道了自己姐姐的存在，畢竟同為血緣關系之人，總有些特殊，不是嗎？

那么多個璀璨斑駁的未來，沒有人見證她的末期也太可惜了，而那膠卷似的，如同莫比烏斯環般無限的路上，身邊僅有一個人陪伴自身，哪怕沒有了記憶，在那未來總可視的，如同藤蔓般纏繞而上的視線，才是讓她感受到了光的存在。

萬千世界，有限的時間節點，無限的未來可能，比光所照射的速度更快一些，來到她身邊，坐落于她身邊的人只有“姐姐”。

“我知道，她不該就這樣死去，或許，‘生死不明’更加貼切一些。”

姐姐？

還有，因果……那是什么東西？

看到未來難不成還跟那什么因果有關系？

頷首微微倚在墻上的少女心中閃過疑惑。

柑普茶保持的莞爾，慢條斯理的接收信息，將原先背著手環胸抱著，倚靠在不知什么材質的純白墻壁上，語調平緩的開口。

“不管如何，未來是不好改變的，不然你也不會找我了，但同樣能改變，不然……你也不會來找我了。”

003知道002想說什么，但還是在心中否認她的說法——未來是改變不了的。

就連現在的情況，也是未來的一種，至少她探尋到。

而她只是想努力讓未來駛向自己未曾尋覓到的未來。

想到這，003不由神色有些晦暗，她預知的從來都只是，某個時間段的多個未來，想要連在一起，還得靠自己。

正站在門口輕輕低頭的柑普茶，察覺到了003的低迷，但依舊不動聲色，即使聽到了對方接下來的話。

“你，「沒有未來」。”

聞言柑普茶神色依舊自若，嘴角甚至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如果你能知道過去就好了……”她雖然語氣悲涼，笑容也悲涼，但……

用一個名詞來概括，她更偏向宿命論，畢竟，她是奉承逃避的，既然知道未來不可改變，那宿命論則更有可能，也就是說。

……過去及未來。

……未來即過去。

這么說有些抽象，003從002失憶之前，沒有來到這里之前，就已經通過預知未來，知道她沒有未來，那是否就可以換言之她沒有過去呢，這是一種暫時想出答案的詭辯。

雖說略顯合理的知道了自己的過去，但，「自己沒有過去」這個結論，就有些不可置信，不過柑普茶可能會是相信的，只因她沒有記憶。

如果真這樣，那自己記憶中的僅存的一段記憶是什么？

而面前的人是否真的在說謊，自己看不出來。

她下意識認為很難得有這種情況，既然如此，說明對方只有50%的把握自己是真的沒有未來的。

這種自然而然的推論，就像是肌肉記憶一樣，根據不知何來的經驗。

但柑普茶也沒有真正否認。

因為不管對方有沒有在說謊，自己都是有一定幾率沒有未來的。

“你的姐姐是叫007對嗎？告訴我她在哪兒？希望我可以找到她，并試著帶她來找你。”

柑普茶認真的敷衍道。

003包攬星辰的眼瞳泛起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慈善機構。”

“哦？”聽到新名詞的柑普茶感到很新奇。瞇起玄墨般的眼眸，秋波流轉，嘴角延伸出笑意，“告訴我慈善機構在哪？以你的能力，我應該會知道的吧？”

少女半帶脅迫的語氣，以及漫不經心的聲調，讓人誤以為，對慈善機構真的有了興趣。

“別裝了。”003重回睨眼看她，一邊的嘴角勾起譏笑，“你知道在哪兒不是嗎？以你的能力，你會知道的。”

雙手環胸歪頭的少女，甩給了她一個目光，只可惜對方是瞎子，不過也依舊能準確自己在哪，能力應該和最開始遇到那個女人一樣。

那應該是試探？但沒有必要，如果不是知曉，我有確鑿的證據知道「慈善機構」，那應該是……

她心中已然有了一個答案——通過未來推演出來的。

如果按照她所說的，那柑普茶失憶之前，是知道慈善機構在哪，卻沒有機會去，或是沒有理由去，也就是說，對方和自己不算認識，不然也不會現在才告訴自己。

不過才見的第二面，就告訴自己。

……是失憶后的她有什么特殊的嗎？

難道……關于未來？

但那會察覺到自己失憶這個消息的吧……？

隨即冒出的一系列問題，柑普茶都不知道答案，但還是在腦海中，如同思維迷宮般分條處理，在各自的問題中放上一個回答，也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回答，也許是多個，這得看之后的可能。

“好，那就當做我知道，那你為什么現在才告訴我？是現在有機會嗎？而且，你這可不像是救姐心切的樣子，難不成她不在那里？或者說，暫時在……？”

柑普茶略顯咄咄逼人的斟酌開口，等待對方回答自己的選項之外的可能。

“是呀，之后可就不在了啊~”003語氣飄忽的道，“如果不是我的手不能動的話，我都想給你鼓鼓掌呢。”

“……？”

……還真被我給猜對了？柑普茶有些不敢相信。

“也就是之后，她會上「山」，以前上山的人，我還能看到他們的未來，但這次上山的人，我卻看不到。”

……上山？

這又是……

自動檢測關鍵稀有名詞雷達，又一次發出了紅燈，但柑普茶沒有思考相關事情，反而是追溯源頭對自己什么也沒有的記憶產生了一絲懷疑。

她靜默間，視線輕輕擦過003明光爍亮的假眼。

“這次上山的所有人我都看不到與他們有關的信息，就像是他們本不該上山。”

003沒有理會柑普茶疑惑的神情，但心里默默覺得震驚才更合理一些，但對方的心態畢竟和自己不同——在能看到一切的未來中。

“你跟他們的情況一樣，也不一樣。”

“……而你的未來，在我所有關于未來的預期中，■■ЪЩΨ就∩＆■。”

她有意無意隨口說出的那句話，在柑普茶而耳里，則突兀的耳鳴。

003所說出的那句話無法被她翻譯出來，反而是一串聽不懂的亂碼，轟鳴一聲，隨之而來的是腦海一股劇痛，如同是長釘來回的在頭皮上抽插，眼前逐漸被黑暗侵蝕，黑暗像蛛絲一般，蔓延過視線中的一切。

但她堅持著沒有倒下，依舊蹙眉，緊緊的盯著擔架上的少女。

亂碼鉆進耳朵的瞬間，她聞到一股逐漸濃烈的血腥味，隨著視線的狹窄，二者剝除了感官，就要落入一片深寂。

她沒來得及想什么，恍惚間在女孩的眼睛中，看到了黛夜星辰下尸體變得血肉模糊，內臟器官翻山倒海的自己。

自己依舊站著，原先暗帶堅毅的神色，此時略顯鋒芒畢露，卻又帶著如同機器代碼一般的冰冷生硬。

面上標準弧度的微笑，讓整個人顯得更加親和有禮。

擔架上瞎了的少女，沒有察覺絲毫異常，更或者說，她不需要察覺，她在無限的未來中，從一開始，就把柑普茶當成最危險的敵人。

對她而言，這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

而在墻邊站著的少女，也就是「自己」，緩緩的笑了起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似乎挾帶著一絲絲慵懶，緋情綽態，丹唇濁笑，與先前內斂的性子完全不同。

“她”的笑很沉重，溟淵的視線一同先前，正常的抬起，沒有進行什么動作，腳踩著前后幽明的交織影子，長衣自然披掛，負手倚在門邊，嘴角自然拉起弧度，空骸枯影，就連發出的輕微笑聲，也帶來鬼蜃迷殤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