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我們懷揣地圖,坐標清晰:去山頂,去海邊,去人跡罕至處摘星。后來呢?地圖被現實的風雨打濕,墨跡暈染成模糊的云。山太高,海太遠,星光被城市的霓虹稀釋。我們低頭趕路,在名為“生存”的軌道上滑行,偶爾抬頭,瞥見那名為“理想”的月亮,懸在頭頂,又冷又亮,照見一身風塵仆仆的“不得不”。
才華?它有時是勛章,更多時候是塊硌腳的石頭。你想用它鋪路,世界卻遞給你一把鍬,說:“先挖吧,挖到地基再說。”所謂成熟,大約就是學會了在挖地基的間隙,偷偷摩挲那塊石頭,不讓它徹底蒙塵。
年輕時,時間像口袋里的糖,大把揮霍,甜得漫不經心。總覺得來日方長,總以為“以后”是個無限容量的倉庫。忽而青年,驚覺時間成了最精明的賊。它偷走膠原蛋白,偷走熬夜的資本,偷走“無所顧忌”的勇氣。
我們拼命奔跑,想追上被偷走的和被索取的。跑著跑著,鏡中人已非少年。時間不語,只把賬單刻在眼角眉梢,提醒你:這趟單程列車,從無返程票可補。
愛,是光,是暖,是人間至味。可這至味里,也拌著“不得不”的調料。愛父母,便不得不咽下他們以愛為名的固執(zhí),在“孝順”與“自我”的鋼絲上,走得心驚膽戰(zhàn)。愛伴侶,便不得不磨平一些尖銳的棱角,在柴米油鹽的煙火里,學會妥協的技藝。
我們渴望純粹的自由,卻又親手編織了這些甜蜜的網。掙脫是痛,留下是重。最終,大多數人在網中央,找到了平衡點——那一點搖搖晃晃的安穩(wěn),叫做“認了”。
最大的無奈,往往源于自身。想自律,身體卻貪戀被窩的溫柔;想豁達,心卻為瑣事擰成麻花;想斷舍離,手卻緊緊抓著無用的舊物與執(zhí)念不放。我們體內住著無數個自己:一個想飛翔,一個怕摔跤;一個想燃燒,一個求安穩(wěn);一個大聲說“要”,一個低聲勸“算了吧”。每天上演的內耗大戲,耗盡了力氣,結局常常是那個“不得不”的折中方案——不算好,也不算壞,只是……就這樣吧。
認清自己,有時比征服世界更難。與自我達成和解,是貫穿一生的、最疲憊也最深刻的談判。
人生海海,浪打船頭。“不得不”是常態(tài),是底色,是那杯逃不掉也敬不完的酒。才華橫溢如何?洞明世事又如何?終究要在現實的礁石上,學會繞行,學會減速,學會在逼仄的航道里,掌穩(wěn)自己的舵。
但這杯“不得不”的酒,未必全是苦澀。認清了它的存在,反而生出一種奇異的清醒與力量。不再徒勞地對抗重力,而是學習在引力中舞蹈。不再執(zhí)著于“為什么非得如此”,而是思考“在此境中,我還能如何”。
真正的才華,或許不在于改寫劇本,而在于在“不得不”的框架內,依然能演得真摯動人,活出屬于自己的況味。在妥協的土壤里,開出不妥協的花。在認命的表象下,藏著不認輸的魂。
所以,敬那些不得不低下的頭——只要脊梁未彎。敬那些不得不咽下的淚——只要心火未熄。敬那些不得不走的路——只要腳步未停。
人生這杯酒,敬了然!更敬那個在生活中,依然努力奮斗了不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