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大雪后.....
這是清酒泠第二次進入這幢樓,和上次來時一樣,這里依然寒冷,窗沿上掛著霜,即便裹著狐裘,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仙家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清酒泠循聲望去,一人斜坐在二樓的扶手上,指尖勾著一壺酒,
清酒泠沒有回答,在她看來,像溫孤溟這種女魔頭,說的每一句話肯定都有套,決計不能輕率回答。
“如果仙家無事的話。”
溫孤溟從二樓跳下,落在清酒泠面前,
“敢問可否能和在下喝一杯?”她揚了揚手中的酒壺。
“好?!?/p>
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清酒泠應了下來,順手接過了溫孤溟遞過來的酒杯,下意識轉了一下。
就好像這個動清作,她已經做過幾千遍了一樣。
“下頭冷,請仙家上去吧,正好可以看看京城的夜景。”
“好?!?/p>
清酒泠跟著溫孤溟往二樓走去,溫孤溟的指節有意無意的敲擊著酒壺,流露出幾分漫不經心,幾縷捉摸不透。
一仙一魔在屋頂上坐下。
戌時三刻,朱雀大街的朱漆描金樓閣次第挑出鎏竹燈籠,百丈青石板上積雪映著燭火,恍若銀河墜入凡塵。檀木招牌下懸著八角風燈,燈面冰裂紋間透出橘色柔光,十二月的冰棱已在琉璃瓦當懸成水晶瓔珞。八百街巷的茜紗宮燈次第點亮,燈影漫過重檐歇山頂,將斗拱間的積雪染作蜜合色。
朱雀門城垛垂下十丈冰簾,每根冰柱中心嵌著雕花燭盞,火光穿透霜紋折射,在青石御道灑出萬千孔雀翎狀的光斑。
玉帶河凝作蜿蜒的冰龍,河心卻留有一脈活水,載著金箔折的蓮燈緩緩東流。
兩岸垂柳裹著寸許厚的霰雪,枝條低垂似白玉流蘇,偶被風掀起半角,露出底下凍成琥珀色的枯葉。
官窯定燒的琉璃鴟吻蹲踞在鐘樓頂端,口中銜的銅鈴結滿霜花,每遇北風過境,便搖落細雪混著鈴鐺清響。
西市七十二連廊的藻井全換了冰雕,剔透穹頂內封著朱砂寫的祈福簽,廊下懸掛的羊角燈一照,整條街頓成赤霞流淌的水晶洞窟。
綢緞莊連夜張掛的桃符猶帶松煙墨香,金漆「瑞雪豐年」四字映著門前雪堆,那雪竟似被字句染透,泛出隱約的緋色紋路。
子時梵鐘撞破寒霧,聲波震得酒旗上冰晶簌簌而落。
護城河忽現流螢般的星火,原是戍衛往冰面撒放金箔,箔片隨暗流旋成太極圖案,岸邊老梅被這碎金映照,虬枝上未綻的苞蕾竟在雪夜顯出血玉般的通透。
角樓飛檐垂落的冰錐漸次融化,滴水聲里,滿城燈火在雪地上織就一張流動的星圖。
東門城墻垛口忽現流螢般的火光,原是守夜人沿馬道點燃松明燈,那蜿蜒的火龍攀至角樓時,驚飛了檐脊上棲息的寒鴉,鴉羽掠過明月,抖落了今冬最綿長的一場雪。
“真美啊。”
清酒泠禁不住贊嘆,論仙界,雖比這人間的京城華美,卻顯得空落落的,沒有人間的那種煙火氣。
“嗯?!睖毓落榈偷偷膽艘宦?。
“怎么了,你好像......”
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我曾經見過一座城,那是一座,比這京城還要繁華的城池?!?/p>
“生活在哪里的人,與世無爭,他們生活在那處世外桃源里,寧靜而又祥和,”
“這座城里的人可以隨意的出入,而城外的人,只有一個特殊的時間可以進入?!?/p>
“每年的七夕前后,城門開,一年一度的集市,熱鬧非凡?!?/p>
“那座城,叫做歸云城。”
溫孤溟闔了闔眼,繼續道,
“很多年前,我時常與一位故人并肩而行,在那座城被燒毀前,我還和她約好了?!?/p>
“下個人間五月,要一起去看洛雪。”
“落雪?五月份有落雪嗎?”
“有啊,西域那邊,‘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么,不過,此洛雪非彼落雪,”溫孤溟笑了笑,說道,“那是一只雪妖,名字叫洛雪,生在五月,她出生時,正趕上歸云城外蕓樺山上海棠花謝,海棠花落,紛揚如雪,所以得了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還是她取得呢?!?/p>
溫孤溟仰頭喝了口酒。
清酒泠愣了一下,一個人的影子,漸漸和眼前的溫孤溟重合,只是容貌不同。
“溫孤溟,你可以,讓我看看你原本的樣子嗎?”
剛剛問出這句話,清酒泠就愣住了,溫孤溟的臉上并沒有很明顯的易容術的痕跡,但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對方真正的容貌。
明明這只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可她為什么會......
溫孤溟的手一頓,“你......”
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你為什么還記得......
我原本的容貌?
“所以,這真的不是你原來的樣子嗎?”
“你詐我?”
有嗎?
清酒泠一愣,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還是在詐對方。
“所以,能給我看嗎?”
“我......”
溫孤溟沒有回答,可清酒泠卻等不了了,她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清酒泠伸手在對方眉心點了一下。
易融褪去,溫孤溟真正的容貌出現在她面前。
她蒼白的膚色在微光中泛著冷釉般的光澤,眉骨如覆著初春殘雪的遠山輪廓,黛色眉尾細而利落地收進鬢角。左眼尾還帶著不久前手刃邪魔時粘上的血,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陰影,似寒潭深處搖曳的水草。薄唇透著病態的淡青色,唯有抿緊時才會在唇角折出極淺的梨渦——像是冰層下被封印的漣漪,稍縱即逝。
“抱歉,是我唐突了?!?/p>
清酒泠突然反應過來,訕訕收回了手。
“無妨。”
溫孤溟笑著搖了搖頭,單清酒泠卻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松了口氣。
只是。
清酒泠捻了捻指尖。
好冰。
“你還在霜蝕月期間嗎?”
她問。
“你知道霜蝕月?”
“有個人曾和我說過。”
“哦。”
溫孤溟點了點頭,便沒再說什么。
“那個人和我說,霜蝕月時期的邪......人,大多會很難熬?!?/p>
“我沒事。”溫孤溟下意識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罩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