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舅爺家時,我的后背還浸著冷汗。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了大半杯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才勉強壓下心里那股翻涌的不安。院子里的石榴樹影被夕陽拉得很長,舅奶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手里捏著針線,見我進來,抬頭輕聲說:“你爸臨時有急事,先回了,讓你在這兒玩兩天,過兩天他再來接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往院里掃了一圈——果然沒看見老爸的身影。左右環顧的瞬間,夢里那個獨自留在陌生村莊的自己,與此刻的我重重疊在一起。難道……那些光怪陸離的片段,真的要一點點照進現實?
鄉下的午后格外漫長。舅爺吃完午飯就揣著個小馬扎去了村口,說是和老伙計們擺棋攤,小遠也顛顛地跟在后頭,臨走時還沖我揮了揮手里的玻璃彈珠。舅奶坐在廊下繡鞋墊,銀針在紅布上穿梭,漸漸勾勒出“一帆風順”四個字,旁邊還綴著幾朵牡丹,針腳細密,透著股安穩的喜氣。
我靠在門框上看著,手機屏幕亮了又暗,心里的焦躁慢慢被這平靜磨淡了些。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地上,晃得人眼皮發沉,不知不覺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夢,直到一聲尖利的怒吼猛地把我拽醒。
“你還在這兒愣著!小遠呢?!”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沖出房間,正撞見舅奶紅著眼圈在院子里跺腳,手里的鞋墊扔在地上,紅布上的“一帆風順”被踩出了個灰印。舅爺站在一旁,手里還攥著沒下完的象棋,臉漲得通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我、我就低頭走了兩步棋……回頭娃就沒影了……”
“你下棋重要還是娃重要?!”舅奶的聲音帶著哭腔,“村里就這么大,能跑哪兒去?”
夕陽已經沉到了屋后的山坳里,余暉把院子染成一片橘紅,卻暖不了此刻驟冷的空氣。我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小遠丟了。
這個在夢里與某個模糊身影重合的孩子,這個午后還沖我揮過手的孩子,不見了。
舅爺突然“哎喲”一聲,轉身就往院外跑:“我去河邊看看!他最愛去那兒摸魚!”
“我去村西頭的麥場!”舅奶也跟著追了出去,聲音里的哭腔越來越重。
院子里瞬間空了下來,只剩下那只搪瓷杯還放在桌上,杯底沉著些沒化完的水。風吹過石榴樹,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重復著什么警告。我低頭看向地上的鞋墊,那“一帆風順”四個字在暮色里,忽然顯得格外刺眼。
夢,好像真的開始了。
這一切,難道真的要開始了嗎?
我正愣神間,突然一陣炮聲炸響,將我猛地拽回現實。這個季節連放三顆炮,分明是鄉下特有的習俗——誰家有人離世,要喊全村人來幫忙。一瞬間,我再也無法冷靜,夢里的敲鑼聲、嗩吶聲仿佛要在現實中一一浮現,那么……那個小孩的手呢?
第一個念頭便是去老李家一探究竟。事到如今,也顧不上舅爺家那扇沒關的門,我拔腿就朝老李家飛奔而去。蹲守在院外的草垛子后,我屏息觀察著。果然,聽到炮聲的老李不緊不慢地從屋里出來,隨意合上房門,便朝著放炮的方向走去。
這正是天賜良機。我趁虛而入,悄悄鉆進了他家院子。院子里破破爛爛的,雜草長得比人還高,院墻上歪歪扭扭掛著幾把鐮刀,地上還扔著一把,刀刃上沾著半截青草——想來是聽到炮聲時,正割著草就停了手。
走進主屋,一個掉漆的舊電視柜立在墻角,炕上團著一床被子,上面沾著一團團說不清的污垢,墻皮剝落的地方貼著張褪色的福娃娃海報,倒像是這戶人家該有的模樣。
從主屋出來,我拐進旁邊的廚房。灶臺積著厚厚的油垢,案板上留著半碗殘羹剩飯,地上的柴火堆得亂七八糟,幾乎讓人無從下腳。
回到院子,牛棚里的三頭老黃牛直勾勾地盯著我,時不時發出沉悶的嗡叫,像是對我這個外來者充滿不滿。我從院角一個小門繞到后院,剛邁進去,就被嚇了一跳——一只圓滾滾的黑貓被關在籠子里,見我進來瞬間炸了毛,發出一聲凄慘的尖叫,聽得人毛骨悚然。
這不是夢里那只貓嗎!
為什么它會被關在籠子里?我百思不得其解。再往深處走,卻發現后院竟意外打理得干凈。空曠的地面鋪著一層冰草,幾株牡丹樹上花開得正盛,花瓣在風里輕輕顫動。
角落里,一塊木板蓋著的東西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走過去移開木板,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地窖,而是一個地下通道。通道口一扇厚實的木門,上面掛著一把鎖,鎖芯已經生銹,而里面,隱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正琢磨著怎么打開那扇鎖著的門,一探究竟,后頸突然被什么東西猛砸了一下。劇痛襲來的瞬間,我拼命想回頭看清狀況,意識卻像被濃霧吞噬般迅速模糊,身體重重栽倒在地下通道門口,徹底失去了知覺。
再次睜眼時,鼻腔里灌滿了濃重的腥臭味,眼前的景象更是讓我渾身血液幾乎凝固。在暗暗的燈光下,三道壇子并排擺在面前,每個壇口都有一團模糊的東西探出來——像人,卻又帶著牲畜般的扭曲,正痛苦地掙扎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人彘!傳說中最殘忍的刑罰竟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后背瞬間沁出冷汗,我本能地想爬起來逃,可剛一動彈,才發現四肢早已被牢牢捆住,任憑怎么掙扎都紋絲不動。
更令人窒息的是,遠處傳來的腳步聲正一步步逼近,越來越清晰。隨后,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通道里響起,是老李!
“隨便闖入別人家里是不禮貌的哦,看來我的直覺沒有錯,幸虧留了個心眼!”他的話像冰錐扎進我耳朵,我強撐著不讓自己癱軟,狠狠瞪向他。
他卻毫不在意,慢悠悠坐下,“怎么,看你對我壇子里的人彘很感興趣,是不是想成為我的下一件藝術品!”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讓我終于確認壇子里裝的是活生生的人。“你這個畜生!法律遲早會制裁你!”我嘶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