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夢處還是劉目帶我來的,把我扔這就走了。白哥也跟她一起走了,他們看起來是有約在身,神神秘秘的。我還不知道怎么托夢,排隊的時候一直在想要給誰托,只能給我媽托了。臨死前剛跟她吵完架,說死也不會跟她一起生活了,哪曾想真死了。
隊伍排的很長,也不知道具體時間,下來以后一點時間概念也沒有了。太陽也是看心情,時不時出現??赡芤驗橹皇莻€臨時中轉的站點,一切都很隨意且毫無規律。也可能死后的世界就是這么隨意,包括我身邊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這不會是我的小孩吧?我被自己的念頭嚇一跳,應該不是,我還沒生過孩子。
托夢處的隨意程度更是讓人覺得這仿佛是被廢棄的中轉站,一個面無表情的大姐坐在破爛桌子前面,敲了敲桌子上的一張黃色紙符?!鞍咽址派先ァ贝蠼懵曇舻故呛軠厝幔野央p手按在符紙上,屏住呼吸。其實也沒有什么呼吸了,下來以后就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仿佛是透明的,停止了一切運轉,只有腦子和心異常活躍。我盯著手下的符紙,什么異樣和奇觀都沒有發生,我感覺我手心開始出汗,有點站不穩。
大姐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你媽媽沒有睡覺,托不成。沒有睡覺?我還來不及想人三天不睡覺會怎么樣,就聽見大姐一聲慘叫,手里舉著我剛按過的符紙,字跡模糊,兩個爛兮兮的洞,像是沾了唾液在上面揉搓出來的。眼看后面人就要圍過來,身旁的小女孩拉著我就跑,跑起來感覺哪里不對。這下面沒有風。
我們找到劉目和白哥的時候,白哥正在講自己要去轉世點了。因為他已經想起來了生前全部的記憶,甚至比在上面都要細節。白哥點點身上的衣服說,“我連我爸當時給我女兒穿的什么顏色外套,都記起來了?!保易⒁獾桨赘珙^上已經沒有葉子了。劉目問我有沒有托夢成功,我搖搖頭。不僅沒成功,還把人家的符紙弄破了。她笑的咯咯叫,把小姑娘拉到懷里,喊她小金。
我突然有些傷感,比如白哥馬上要走了并且不知道要投胎成什么。其他人可能習慣了來來往往,大家也都不奢望在短暫的中轉站又建立起什么情感羈絆。畢竟生前那么多的羈絆,都被拋下了,這里的鬼魂滿腦子都是如何和自己的一生好好告別。
剛下來的時候并不會記得太多,隨著呆的時間越久,記憶就慢慢恢復。全部恢復以后就該去下一世了,所以托夢處總是排隊。大家想走之前留下點什么,沒有誰是做好準備下來的,往往是一瞬間稀里糊涂的就死了。但是很多人真的可以托夢了,卻不知道說什么。
我就是。劉目淡淡的說到,她說她第一次去托夢的時候就很順利,托夢給她生前的男朋友。都進到對方夢里了,劉目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對方的夢里,一片祥和,甚至彌漫著愉悅。那是劉目下來的第二天,也就是她剛剛去世兩天,她在對方的夢里一點自己的痕跡也沒有找到。她漫無目的的在里面走,試圖安慰自己人總要向前看。她不想在他的夢里哭,她來之前已經做好了看到一片廢墟自己要安慰對方并且囑咐對方別太想我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這些準備像落在劉目身上融化的雪,把她整個人搞得濕漉又狼狽。
她深呼吸大跨步的準備離開的時候,撇見了一個角落里堆了很多小小的墓碑,她一眼看到了她的名字,在最上面的一塊小小的墓碑上。上面寫著劉目—第八任,舍得給我花錢,控制欲強。其他的墓碑也類似,不同的女孩名字還有后面簡短的評價。每一任都逃不過,最慘的是劉目前面那個,第七任。上面寫著——朋友說很好睡,我也試試。
劉目的腦子里浮現出當時他對她講的故事,說自己前任曾經是朋友的女朋友。因為自己真心喜歡,所以一直等她分手才去告白,后來兩個人短暫的談戀愛就分手了。他很惋惜的說,可能我當時太愛她了,所以不知道如何相處。他窩在劉目懷里,小鹿一樣的眼睛盯著劉目。劉目心一下就軟了,覺得懷里的這個男人天真又可憐。
劉目想帶走自己的墓碑,卻怎么也夠不到。只好狠狠地撒了一把土在上面,悻悻的離開了他的夢境。之后劉目就再也沒去托夢過。
小金打斷白哥的話,問他知不知道自己要轉世成什么。白哥沉默很久,劉目看了看圍坐一圈的人說,能來到這的,要么自殺要么生前背負了太多因果報應。這地兒去轉世的就是畜生道和餓鬼道,想轉世成什么小花小草的都無法如愿。我突然想起來,生活里認識的一個朋友,她每次都把下輩子一定要做一條魚掛在嘴邊,我還擔心的問她要是被大魚吃了怎么辦。小金一把抱住我,嚷到,那我跟她一起轉世成豬吧。我一個激靈差點栽土里,好歹當個雞鴨鵝也行阿。小金看上去只有六七歲,我也判斷不準年紀,但是大家幾乎都知道她叫小金。
白哥旁邊坐著一個中年女性,聽他們聊天是在等兒子的,賴在這里不去轉世,要等兒子下來見個面再走。賴在這會有什么后果嗎,我小聲的問劉目。哪知道劉目轉眼就大聲的問她,姐你賴在這有啥后果嗎,她想知道。劉目說完指指我,我手忙腳亂的大力擺手加搖頭,“不是不是,那個啥...我就是...”,我感覺我手心又開始冒汗。一下又想到剛把托夢處符紙給弄破,這又開始得罪別人。短短十幾秒想的我腦瓜子嗡嗡的,恨不得現在就去轉世。劉目看我窘迫的樣子覺得很好笑,又加一句,她還想知道你們都怎么死的。
不想知道了。我在心里默默的回了一句,感覺我在此刻又死了一遍。下面的空氣,如果有空氣的話,應該都是眼淚蒸發來的。周遭像是剛剛痛哭暈倒過又醒來,滿眼潮濕又朦朧。我們一群七零八落的鬼魂,像是被罩在玻璃罩里,大家說的話來回反彈又乒乒乓乓的落在地上,沒有回應也沒有人解答。地上堆滿了廢話和情緒,被踩碎又黏在身上,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再愛說話。比如圍坐的這圈人,據說湊一起圍坐了四五天了,都還不知道彼此怎么掛的。
小金擠在我和劉目中間,劉目說,要不你先講吧,反正你已經講過很多遍了。小金瞟了一圈說,好像這些人都是沒聽過的呢。不知道為什么,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明明也沒什么語氣,我卻渾身打了個冷顫。小金和劉目下來很久了,兩個人生前的記憶都事無巨細的想起來完了,卻不愿意走。小金說這樣下去,就會變成野鬼,一直封鎖在這,投胎不了也上不去。就和托夢處的大姐一個下場,在這十幾年,爛在自己的回憶里。小金看上去個頭很小,但是她說自己十歲了,不知道是不是加上了下來以后的這幾年。我本來不會死的,都怪那個婊子手賤,小金的開場讓所有人都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