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終于從老家郵寄了過來。

按照夏沫沫家的住址，在那場爭吵之后的第三天到達(dá)。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張兩千元的匯款單。

琴包里還放有一封信，是媽媽寫給我的。她在信上說了很多，我還記得其中一段這樣寫道：“小爭，好好去堅持你的理想。不要過多考慮別人的說辭，你是媽媽最值得驕傲的孩子。希望你能開心健康，過好每一天。我的能力有限，或許創(chuàng)造不出你要的那些環(huán)境。但媽媽會永遠(yuǎn)支持你，永遠(yuǎn)……。”

這份無私的愛讓我感到溫暖，同樣也讓我無顏面對。如今想來，內(nèi)心依然久久難以平靜。

“你媽，挺疼你的呀。”夏沫沫瞧見我手中的信，引發(fā)一陣羨慕。

“是挺疼我的。可快二十歲的人了，還一直把家里當(dāng)銀行，我也真夠沒用的。什么時候，才能自食其力呢？”話說到這里，我不禁有一絲心酸，“你們說，咱們以后靠樂隊能賺到錢嗎？”

“能，一定能！”歡有病搶著回答。

“到底是哪天呢？快到來了吧……。”我把失落的腦袋湊到夏沫沫腿上，想讓她撫平內(nèi)心里的傷痛。

“滾！”小丫頭簡單粗暴，一下子把我推了開來。

腦袋又變成皮球，順勢鉆進(jìn)歡有病的懷里。好少年絲毫沒有嫌棄，反而還饒有興致。他一只手優(yōu)雅地旋轉(zhuǎn)起鼓棒，另一只手輕撫我頭上的縷縷秀發(fā)。

今天集體不在狀態(tài)。好漢們懶洋洋地躺在沙發(fā)上，全都是一個熊樣兒。

起腳餃子，落腳面。

前天那曉年請我們吃了頓餃子，吃完以后她就急匆匆地“起腳”回了學(xué)校。臨走前，囑咐我們要好好練習(xí)，等一有空閑便會趕回來。

天曉得，這位仙女姐姐啥時候才有空下凡？倘若要像牛郎織女的鵲橋會，一年才能相見一次，豈不是慘啦！她這么一走，把我們幾個的動力也全都帶走了。

廢舊的工廠車間不合適，樂隊排練的地方一直也沒有著落，眼前的困境讓人欲哭無淚。

呆呆地望向天花板，連精氣神也丟了三分。唯獨小健將活力充沛，褲襠里夾上根掃帚滿屋里亂竄。他一會兒去裝唐僧，一會兒又演哈利波特。

“丫什么味？有病，你是不是又摳了腳沒洗手？”我感覺頭頂上方彌漫出一股發(fā)酵的味道，急忙把腦袋縮了回來。

“瞎說，沒摳！”摳腳大漢死不認(rèn)賬。

“臭腳丫子，臭腳丫子……。”小魔法師飛奔過來湊熱鬧，知兄莫若弟。

“你的臭手可別再玩鼓棒啦！待會兒，還想不想讓我教你啦？”小丫頭粗暴簡單，一把從歡有病手里奪過鼓棒。

夏沫沫最討厭我們不講衛(wèi)生，可她對自己總是有所保留。我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她用腳趾頭夾著鼓棒來打鼓玩，那架勢活像一只馬戲團(tuán)里的猩猩。

歡有病同學(xué)的架子鼓少說也練了有個把月，卻一直進(jìn)步不大。笨蛋學(xué)生攤上一個半調(diào)子老師，有錯也不能全怪他。唯一的絕活，是拿手轉(zhuǎn)鼓棒。真別說，比他老師轉(zhuǎn)起來還要專業(yè)。

夏沫沫的貝司練得也不地道。不知從哪兒學(xué)來一套把戲，白嫩的小手不好好按住琴弦，卻在品格上下翻來覆去地繞個不停。美其名曰：“魔鬼手”。動作還勉強看得過去，可彈出來得動靜兒，讓人聽了直想犯罪。

殊不知，絕活都需要先練好基本功的！

所以說面包就是面包，扔到廁所里它還是面包；大便就是大便，你端進(jìn)西餐廳它還是大便。請問，吃進(jìn)去的和拉出來的，能是一回事嗎？

倆倒霉孩子把心思全用錯了地方。當(dāng)然，我自己也強不到哪兒去。和臭棋簍子下棋，自然是越下越臭。

樓下住著一位高手。一個絕頂?shù)谋苁栏呷耍畈夭宦丁?/p>

“你們說，小健將一天到晚鬧這么大動靜，樓下的老先生怎能忍受得下去？”我引導(dǎo)著話題，想把兩個傻瓜帶上正路，“咱們也從沒見他找上來過？

“他是聾子唄，耳朵聽不見。”

“不可能！我聽過他彈琴，絕對是大師一級的！”

“你親眼瞧見啦？”

“那倒沒有，是隔門聽的……。”

“你把錄音機(jī)的聲音調(diào)到最大，我還說是歌星來咱們家開演唱會了呢。”

小丫頭干正事不行，抬杠絕對是一把好手！我懶得再和她糾纏，你家的磁帶光干彈琴不唱歌啊？

“對。”歡有病的嘴里半天蹦噠出來一個字，也不知是贊同誰的說法。

“你別往下扯了啊，拜師免談！”

這段時間，我反復(fù)做著大家的思想工作，去拜樓下的老頭為師。人家老先生答不答應(yīng)，且是后話。可惡的是，每次總被夏沫沫先給一票否決。

小丫頭說老頭兒不是本地居民，搬來有兩三年了。從來沒見他和鄰居們說過話，也沒有誰去他家串過門，每天都是一個人深居簡出。他性格孤僻，脾氣古怪。你打聲招呼他也不答理，而是拿眼睛直勾勾盯著你看。

有這樣一個怪人住在這里，久而久之傳出的謠言滿天飛。

有人說，他是上個世紀(jì)的勞改犯，判了重刑才釋放出來不久，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生活節(jié)奏了；也有人說，他的大腦受過刺激，年輕時就已經(jīng)瘋了，住了半輩子的精神病院，后來腦袋被打開做了什么切除的手術(shù)……。

人言可畏。對小道上來的消息，我向來嗤之以鼻。別人越是添油加醋地描繪，我越是堅決不信。

和老頭兒打過幾次交道，遠(yuǎn)沒有傳說中那么可怕。

在我堅持不懈地勸說下，歡有病的防線終于開始動搖，但夏沫沫始終油鹽不進(jìn)，只好先把她繞開。正當(dāng)我們要躍躍欲試的時候，那曉年突然從音樂學(xué)院里殺出一條血路趕來投奔。所以，有關(guān)拜師的決定也被暫時擱淺了。

我承認(rèn)，有了學(xué)院派的大俠加盟，無疑是在漆黑的夜晚里帶來一盞明燈。可是請別忘啦，大俠終歸是大俠，她是要講風(fēng)范的！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飄忽不定，是用來衡量一位大俠的行為準(zhǔn)則。除暴安良，伸張正義之類的口號，向來都是治表不治本的頑疾里，一劑可憐的非處方。

她的歸隱過后，留下了幾本晦澀難懂的專業(yè)書籍。哥幾個功力太淺，誰看了誰直打瞌睡。這些高深莫測的天書，連頁插畫也沒有！

小時候我就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現(xiàn)在看來，懸！單憑這幾本音樂秘籍，你就能修煉出絕世的武功啦？老哥幾個怕是沒這般悟性。只怕再過上個十年，當(dāng)君子吃成了飯桶，這股組樂隊的決心也就風(fēng)吹云散，如一江春水向東流啦。

世上有三種鳥兒都很笨。老大是早起先飛，老二晚起也不飛，老三直接下了一個蛋，然后希望他的蛋能替他飛。

夢想在自己手中，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未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