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歡聚一堂,葉師父露天講經(jīng)。
滿懷期待,可盼來的卻是白紙一張。沒樂隊也沒搖滾,甚至連最基本的樂器演奏也沒有。總之一句話,凡是我們想要的,老家伙統(tǒng)統(tǒng)不給!每個人手里緊握了一張由布魯茨親自寫下的簡譜。
“哆、唻、咪、哆;哆、唻、咪、哆。咪、法、嗖、咪、法、嗖……。”聽著老頭兒逐字逐句地唱下來,結(jié)果讓人大跌眼鏡!
《兩只老虎》?您這不是罵人嘛。
我們干什么來啦?求學的可是一群熱血有為的好青年,這不能是為了小健將之流開設(shè)的兒歌班吧?真是豈有此理!
“1、2、3、4,1、2、3、4。3、4、5!3、4、5!”我嘴里大聲喊出阿拉伯數(shù)字,發(fā)泄著內(nèi)心的不滿。
但,抗議無效。布魯茨只用一個威嚴的眼神就讓我耷拉下腦袋,有意見也乖乖溜回了肚子里。
一整天練下來,我們學會了三首歌。準確地說,是三首兒歌!《兩只老虎》、《賣報歌》,外加《蝸牛與黃鸝鳥》。老葉這哪兒是辦的學習班,簡直就是開了一家幼兒園!
“啊門,啊前,一棵葡萄樹。啊嫩,啊嫩綠的剛發(fā)芽……。”
發(fā)芽?我他媽都快發(fā)瘋了……。
葉老頭猶如大將軍一般莊嚴肅穆,高高在上不可冒犯。可憐我們這幫手底下的小兵們,只剩下惟命是從的份。
“連最簡單的兒歌也唱不好,三歲的小孩子都比你們強!”集訓兩天以來,這是布魯茨唯一的評語。
那種輕蔑的聲音,幾乎是從他嘴縫里吹出來的。
強大的自尊心受到嚴重侮辱,我們咬緊牙關(guān)埋頭苦練。不蒸饅頭,爭口氣!歡快的童謠被喊得抑揚頓挫、氣動山河。老頭兒總算是抬起頭,沖大伙擠出一個微笑。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又把人給氣了個半死。
“還算是那么回事,笑笑唱得最好了……。”
聽到表揚,小健將的臉上頓時陽光燦爛,好像綻放出一朵幸福的花兒。只不過,他對周圍濃郁的殺氣毫無察覺,有幾雙嫉妒的眼睛正緊盯著,恨不能將之生吞活剝。
接連幾天的兒歌唱下來,可能是因為年齡不符,引發(fā)了集體惡心。一張嘴就想吐,好像懷了喜脈。
難道說,是唱歌唱的中了毒?
終于搬回了排練室,不用繼續(xù)在小院里丟人現(xiàn)眼。避人耳目后,猜想布魯茨定會教給我們一些真材實料的東西。
可處境依舊沒有好轉(zhuǎn),換湯不換藥!唯一的改變是開始打節(jié)奏。雙手拍掌、單手拍大腿,翻來覆去千篇一律地打節(jié)奏。其下場是:手腫、腿疼、走起路來就想扶墻。
節(jié)奏是音樂的骨架,重要性不言而喻。這些大道理我都懂,可從來也沒見過有種練法的。
夜里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
半睡半醒時,猛然聽到歡有病手拍著大腿,有板有眼地唱起歌來:“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
嚇得我打了個哆嗦,睡意溜的無影無蹤。這些兒歌,現(xiàn)在已經(jīng)擠滿了他有限的大腦空間,像是中了魔怔一樣,連睡覺做夢也未能幸免。可憐的孩子啊!現(xiàn)在總算明白,為什么你每天起床后都會嚷嚷著渾身酸痛啦。
這不是在學習知識,而是在迫害青少年那顆幼小脆弱的心靈。長此以往,年將不少。
我決心和老葉來一次促膝長談。
午后的陽光,讓人產(chǎn)生了濃濃的困意。布魯茨老爺緊靠墻根兒,倚在小板凳上打瞌睡。
我鼓起勇氣湊到跟前:“老師,您睡著了嗎?來,一起抽支煙吧。”
布魯茨瞇縫的眼睛,緩緩睜開了一小半。
“我們幾個吧,是真心想跟您學音樂。這也都不是小孩子啦,您說對吧?”
“嗯。”布魯茨贊同地點了點頭。
“音樂是藝術(shù)的升華,它能純凈心靈。特別是好的音樂,那種境界,真是……。”事前準備的不夠充分,我腦袋里一時沒詞了,“我說的對嗎?您老給言語一聲。”
“嗯?”布魯茨悠閑地吐出個煙圈來。
“那咱們再說說這節(jié)奏。屋里面不是有現(xiàn)成的架子鼓嗎?用鼓來打節(jié)奏多有感覺,您干嘛老讓我們用手拍?像大猩猩似的,多枯燥呀!”
“嗯!”布魯茨可能是聯(lián)想起了動物園。
“我說您能不能別老是嗯、嗯的?好歹您給句話!要是我說的不對,只當是放了個屁。但您得給我盤道、盤道,不能老讓人蒙在鼓里。現(xiàn)在,咱們這是在干什么呀?”
……。
得!老頭兒翻了個白眼,被我的幾句質(zhì)問徹底惹毛啦。
“求您啦,我做夢都想成為像您那樣的音樂家。我知道,自己可能壓根就不是那塊材料,一輩子也成不了您。可您不能把我們當小猴耍,我們不是猴子。是想真心學東西的……。”
沉默半晌,空氣有些凝固。
“我教還是你教?”布魯茨終于發(fā)話了。
這個問題還用得著回答?哪兒涼快,趕緊哪兒呆著去吧!
起身回屋,接著去練習。
練習那些讓人想吐的兒歌,練習那些傷人身心的節(jié)奏,練習出一個百毒不侵的好身體!在我轉(zhuǎn)身的瞬間,布魯茨說出一番耐人尋味的話來,讓人印象深刻。
“音樂是能陶冶情操,也能凈化心靈。但凡事總有個過程,要循序漸進才行。高雅的、古典的、著名的……那些音樂是好聽,可并不容易演奏。”
“嗯。”輪到我洗耳恭聽。
“這就好比是一個孩子。一、二、三都還沒數(shù)好呢,你偏偏讓他去做一百以內(nèi)的加減乘除,這可能嗎?如果強壓頭皮去照本宣科,去死搬硬套,那一切有什么意義?他又能真正體會到什么呢?”
“嗯?”駁斥的我體無完膚。
“這樣一來,被無窮無盡的困難籠罩在頭頂上。他很快會變得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再怎么去凈化心靈,去陶冶情操?兒歌是簡單,它通俗易懂。節(jié)奏也比較鮮明,唱起來朗朗上口。非常適合初學者,也就是你們幾個。”
“嗯!”現(xiàn)在有四張嘴巴在不約而同。
屋里練習的幾個家伙,不知什么時候溜了出來,擠在我身后一齊聽小灶。
“回過頭來,你再看看現(xiàn)在一些所謂的流行樂。烏煙瘴氣,唱起來不知所云。盲目去練習和模仿這些東西,很容易會誤入歧途。我若這樣教你們,那才是誤人子弟!”
……。
滿心慚愧,讓人無言以對。
布魯茨手指間夾著熄滅多時的煙屁股,他一邊唾沫橫飛的演講,一邊不忘再嘬上兩口。
“還不趕緊把煙給老師點上!”夏沫沫充當起好人。
香煙再燃起時,談話結(jié)束。
事后,我曾問過老葉:“為什么不在剛開始,就把這些道理全講明白,卻只一股腦的讓我們悶頭練?”
他微微一笑:“我哪里知道?還以為憑你們幾個聰明的勁頭,這么簡單的問題會想不通?真是高估你們嘍……。”
是啊,我們也高估自己了。那顆在半空中浮躁的心,早就應(yīng)該沉靜下來。看來,布魯茨的口才還是蠻不錯的。只是大多時候,他嘴巴太懶。
苦練,讓人頭昏腦脹的一通苦練。道理講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像受了氣的小媳婦,堅信早晚也能熬成婆!
兒歌,終于告一段落。
《軍港之夜》、《送別》、《小草》……再開口時,大家變得成熟了不少,成績的提高也顯而易見。
當有一天,接過來一份陌生的歌譜。幾個愣頭青用平日里扎實的基本功,隨口便哼唱了出來。
是《小城故事》?旋律竟是那么熟悉,無師自通的喜悅感難以表露。真要好好感謝布魯茨老爺,還有他那種鄉(xiāng)下老農(nóng)式的土方法。如同土地上剛剛發(fā)芽不久的小嫩苗,正是布魯茨用他那雙辛勤的手,以及過時的訓練,使我們茁壯成長起來。
當習慣于去贊揚,花園里不辭辛苦去培育鮮花的園丁時;很多人忘記了在農(nóng)田里播種耕耘的農(nóng)民,他們的本色更加可貴。
有個前提:別噴灑高毒的農(nóng)藥,也別施用那么多的化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