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叱咤風云,八寶山老葉上墻。
秋天的雨水一場冷過一場。當最后一場雨下過,不知不覺就到了冬天。我們幾個愣頭青在迷茫和恐慌中,好像瞬間長大。似乎感覺什么都懂了,可似乎又什么也不懂。
老葉的葬禮由羅瑤晴一手操辦,既簡單又不失體面。她費了好大的力氣,不停地托人、找關系,終于給恩師在八寶山尋得一處位置。
墓地是沒有,只能存放在骨灰墻處。
我們小心翼翼地端起用紅布包裹的骨灰盒,把它鑲進墻上那狹小的空間里。一段珍貴的回憶就此封存,被這層薄薄的墻壁永遠隔開。
望著墻上的照片,呆立許久。
夏沫沫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人有靈魂嗎?”
我大言不慚地回答:“有吧。人,應該是有靈魂的。”
人有靈魂嗎?這是個太過深奧的問題。若干世紀以來,被無數次推翻又論證過。可能若干世紀后,還會被不停地論證和推翻…….
所謂的靈魂,或許也有好壞之分。
我以為,要取決于他活在世上的時候,曾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情。如果被人所銘記,那么靈魂就會一直存在,若是沒有人再記得,那么靈魂也就慢慢消失了。純潔的靈魂,往往流芳百世;骯臟的靈魂,也許遺臭萬年。
“你說,老葉的靈魂在干嘛呢?”
“他呀?八成在天上看著咱們吶。”
小丫頭又追問道:“那他快樂嗎?”
我回答說:“快樂呀!肯定比咱們這些活著的人要快樂得多。”
……。
“他在那個世界里,一個人會不會覺得孤單?”
“不會。那地方熱鬧去了,他指不定又認識了幾個老相好啦!怎么會孤單呢?”
“那你說,那個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好看嗎?”
“嗯……。”
這個我就不知道啦。爺沒去過,也不想去。就算再過個千八百年,爺還是不想。
……。
“你說,他知道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嗎?”
“或許吧。只要咱們問心無愧,他應該泉下有知。”對話的時候,我偷偷瞄了一眼老妖精。
她眼睛紅腫,哭得像個淚人兒,絲毫不去理會其他人的舉動。我承認,不管老妖精是不是屬鱷魚的。這個時候,這老娘們的眼淚應該是屬于真摯。
說來奇怪,這場葬禮上傷心哭泣的只有她一個人。我們雖然也有無數的苦悶和傷感,卻至始至終沒流出眼淚,也包括女孩們。歡有病一直在發呆,什么話也不肯說。直到臨走前,他才有所舉動:雙膝跪地,沖著像片行了一個三跪九叩的大禮。
大伙兒的哀思一直寄托到太陽下山。最后在老妖精的一再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送走老葉以后,我像是中了魔怔。在每個夜晚入睡后必會做夢,并且每次都會和老頭在夢中相見。不管后來我走到哪里,住在什么地方,無一例外。
有時半夜醒來,面對的是眼前一堵空墻。
我卻仍然能夠感覺到,老葉剛剛還在這里注視著,并且離開不久。這個棘手的問題,一直在我腦海里苦苦纏繞了三個月。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才慢慢消散……。
這并不讓我恐懼,只是覺得有些煩悶。
夢里,有時他會目光嚴厲,像是在高聲訓斥;有時又擺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讓人感到好笑;有時他蹲在小院的鐵皮門前,叼著半截香煙曬太陽;有時又只留下一個弓著腰的背影,在孤獨中蹣跚而行……。
一幅幅的畫面如此鮮活生動,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我一直沒敢對沫沫他們講過,只是把一切埋藏在了心底。不知道他們幾個是否也有類似的經歷,或許互相間不愿提及。
時間,慢慢走遠。
當回到老家以后,有一次和母親閑聊,不經意間把困擾了我很久的疑惑講給了她聽。
聽完以后,媽媽緩緩地告訴我:這是因為有太多的思念無法表達。人被裝得滿滿當當,當思念像粒種子一樣破土后,便在心里深深地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