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斯的眼皮微微抖動,她緩緩睜開雙眼,數道模糊的青色光線映入眼簾。
“這里是……?”
她坐起身子用手抹了抹眼睛。
“森……森林?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模糊的意識在這一刻立即清醒。她猛地站起身來,但雙腳的麻木又使其失去重心栽倒在了地上。
“我記得昨天下午修完園里的叢木后去準備了晚餐,在晚餐后喝了主人遞來的一杯酒,再然后……”
珍妮斯的腦中一陣暈眩,再然后的事她就記不清了。
扶著身旁的粗木,緩緩地站起身子,雙腳的麻木感也在漸漸消失,此時她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穿著的不是平日工作時的侍仆裝,而是授劍時所換的運動服。這說明自己并非是突然被人綁架,而是宅邸的人刻意在她失去意識后換上這套運動服再丟到森林中的。
問題出在酒上,也就是說她被所侍奉的本家,被主人拋棄了。
“怎么這樣……”
想到這里,劇烈的委屈感由心而生,眼角不斷濕潤,淚珠在眼中打著轉。
“不,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
她握起拳頭。
“必須得趕緊回去才行。”
遠處送來的微風輕輕撩起她眉間的發絲,兩只水靈靈的眸子在陽光下閃著光。
“回去……?”
被主人拋棄的自己真的還能算“回去”么?
……
偌大的森林里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種類繁多的飛禽在林間嘰喳地歡笑著,這里是它們的樂園。樹木的根系縱橫交錯,纏繞在一起,時而露出地面,時而潛入深底,花草們在其間點綴著,蟲兒們也便不失單調。珍妮斯只是蹣跚地漫步于其中,向著心中所想的宅邸的方向前去。
未干的淚水還掛在那嬌嫩的臉蛋上,她沒有哭出聲,可能是怕打擾到鳥獸們地游戲。
她雙目無神,不知道該看向哪里,以至于沒有發現腳下那凸起的樹根。
“啪”的一聲,珍妮斯一個踉蹌撲倒在了地上,好在林間潮濕,泥土質地柔軟,并沒有多疼。
撐著土地站起來,用手拍了拍褲腿,但只是把手上的泥土粘回褲腿上罷了。
她換了個方向,又這樣一直走著。
灼眼的陽光逐漸變得柔和,太陽從身前走到了背后,珍妮斯微低著頭好似看著自己的影子,影子也好似正看著她。
“這就放棄了?說不定主人還沒有拋棄我們呢!”
“怎么可能,不要自欺欺人了,被拋棄是我自己的不對。”
“說不定還有‘回去’的可能呢?”
“‘回去’也只會再一次地被拋棄罷了。”
“至少‘回去’一次吧,至少也要再和主人道個歉。”
“……”
清風搖曳著四周的樹葉,它們的影子與珍妮斯的影子相重疊,好似森林伸出了一只寬大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
“是啊,至少要好好道個歉……”
她與影子同時閉上了眼:“好好道個歉才行。”
就在此時,后方的森林中傳來落枝被壓斷的脆響,緊接著便傳來數個力度不同的腳步聲。
“按理來說應該就在這一片了。”——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嗯,腳印也很新了。”——一個女聲應和道。
“是,是人的聲音!”
這些聲音打破了林間熱鬧的舞會,喧嘩的森林也安靜而下,珍妮斯抬起頭望向后方,那叢木間有著幾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真的……啊,謝謝神明。”
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轉身便向著聲音的方向跑去,空洞的眼中也恢復了些許光澤。
“主人,浦達大人,就算只能再見最后一面,我也……”
靴子踏過落滿一地的碎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兩棵粗大的樹干間隙處露出四個人影。
三名男性,一名女性。
聽見動靜,四人立即轉頭望了過來,珍妮斯也看清了他們的臉。
站在最前方的兩名男子身形雄壯,一人背著大劍,一人扛著長斧。身后一名稍顯消瘦的男子穿著一襲法師袍,應該是位魔術師沒錯,而站在其身邊的那名女主則穿著暴露,一身米黑的肌膚顯露出嫵媚的身材,頭上戴著一頂紗巾帽,腰上掛著幾圈麻繩與武器。
“請,請幫幫我。”珍妮斯喘著氣跑到了他們跟前:“我……那個,我在森林里迷了路……”
“你是普法珊吧。”
領頭的男子看見了她脖子上的銀色項圈,他上前一步將那碩大的身軀擋在了她的面前。
“是……是的……”
珍妮斯抬起頭卻只能看見男子那寬碩的胸脯。
“啊……哈,普法珊是吧!”男子突然一笑,他將雙手搭在她纖細的肩膀上:“普法珊是吧!”
他的雙手十分粗糙,握住肩膀的力道也在漸漸加大,珍妮斯心中有些惶恐,她連連點著頭。
“沒事兒,小姑娘是在森林里迷了路是吧!需要我們送你一程是吧!”
他的語速有些慢,但聲音卻十分厚實,這就顯得話語中有一種十分別扭的怪感。
“沒事兒……”他的嘴角微微挑出一個可怕的弧度。
“我這就送你一程!”
突然,珍妮斯感到背后一陣熟悉的寒意襲來,這是她與主人練劍時有感受到的。
她瞳孔驟縮,猛地掙脫開那握住肩膀的雙手,下意識跳向一旁。
與此同時,抹有毒素的彎刀緊貼著小臂劃過,將衣服劃開一道長口。
“哎呀!失手了。”女子將刀背貼于顎角,歪頭一笑。
“你應該直接沖著脖子去的。”領頭的男子甩了甩手,這回,他的話語便不再別扭了。
珍妮斯急忙爬起身來,手習慣性地摸向腰間,所幸主人送的那柄短劍還掛在身上。
“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做出這么過分的事情!”
“那不可惜了這么可愛的臉蛋?”
“嗯,有些事情必須活著才能做。”
幾人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交談著。
珍妮斯顫抖著雙手,將短劍擋在身前,她自然也不會等待對方回答,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四人,腳一點點向后挪動。
“你天天就想著這些事兒!晚上有我還不滿足嗎?”女子轉著刀,嗔怪地說。
“好了好了,今晚我只陪你行了吧!”
兩人打情罵俏的場景就連后方的隊員也看不下去了。
“那個……”
“那個,領隊的,獵物要跑了咯!”
聞言,珍妮斯心頭一震,急忙加快腳步向林木茂盛處跑去。
“科特。”
領頭的男子眼神示意,身旁那背長斧的壯漢便不緊不慢地將武器提到手上。
隨著腳踏地面發出的巨響,壯漢幾個箭步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當珍妮斯反應過來時那碩大的斧刃便已向她橫掃而來。
情急之下,她突然回憶起了主人是教導,于是用盡全力將短劍擋于腹前,一手緊握柄,一手抵著劍身,隨后找準時機輕輕跳起。
就在這一瞬,斧刃與劍身相撞,劇烈的撞擊產生星點火花,那斧上傳來的蠻力將劍連同珍妮斯一起甩飛數米遠,令其結結實實地撞到了樹上。
顧不得疼痛,她急忙爬起身子再次向森林深處跑去。
“切!”壯漢一咋舌,“你們這些家伙別吵吵了!”他向著身后的隊友說:“這東西還是個練家子。”
……
珍妮斯艱難地在林木間穿行著,她時不時地向后望去,所幸背著那些笨重的武器并不適合在密林里奔跑。
“應該……應該甩掉他們了吧。”
她緩緩減慢了奔跑的速度,那些從樹干中伸出的斷枝早就將她脆弱的皮膚劃傷,鮮血從傷口處不斷溢出將小腿一側染紅。珍妮斯感覺雙腿正漸漸地失去大腦的控制,變得沉重。全身各處都不時傳來陣陣疼痛,她想靠著樹干坐下,但她知道這無疑是自尋死路。
“浦達大人,救……救命……”
珍妮斯一邊拖著身子吃力地奔跑著,一邊在心里無力地呼救著,但她知道,主人是不會來的,就算有這個想法也不可能知道她現在身處何處。
突然,一根繩子矯捷地繞過樹木,將她的腳踝牢牢捆住,隨著繩子的繃直珍妮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可愛的小兔子還挺會蹦跶。”
牽著麻繩的另一端,女子的身形緩緩從后方走出,其余三人也很快就跟了上來。
珍妮斯欲再次爬起來,女子拉著繩子狠狠一拽,又令其倒了下去。
“別掙扎了,早死早解脫,這是你們普法珊的命運。”
領隊的男子扛著大劍一步步走來。
“別亂動,我盡量一下解決,這樣才不會有疼痛。”
聞言,女子手指變動,細長的麻繩貼著珍妮斯的身體滑動,繞過手臂,環過額頭將其緊緊束縛在地上動彈不得。
男子走到她的身邊,先是蹲下身子將珍妮斯卷起的衣領翻下露出整個脖子,又摸了摸銀白透亮的項圈,找準了下手的位置,最后他站起身來將大劍緩緩舉過頭頂。
像是禱告般,微微地閉上眼。
“感謝你,普法珊,人們會記住你的。”
正當大劍將要揮下之時,不遠處的灌木叢后傳來一聲刺耳的雞鳴,下一刻,一顆張著血盆大口的蛇頭拖著寬大的蛇身迎面向男子襲來。
突然的變故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堅硬的蛇頭將男子手中的巨劍撞飛,在空中螺旋幾圈后重重鑲入地面,男子急忙用手臂抵擋,那兩根尖銳的牙齒卻直接將護甲咬穿。一時間,血液從手臂處噴涌而出。
“天殺的畜牲!”
男子大吼一聲,用另一只手臂死死地夾住它的頭頸處。
身邊的隊友見狀提起長斧一躍而起,隨著咔嚓幾聲,那寬大的蛇身瞬間被劈成數截。
綠色的血液不斷從魔物的尸體中流出,在地面上形成數個大小不一的血洼。領隊的男子一咬牙,將深深插入手臂的長牙硬生拔出,隨后拽著蛇頭狠狠丟到一邊。
“情報不是說這片區域再沒有魔物了嗎?”
“該死的!”
女子拖著剛拔出的大劍慢慢走向男人。
“快些將她殺了帶走吧,這種雞尾蛇形魔物再多來幾只可就麻……”說到一半,她突然安靜了,拖著的大劍也從手中掉落。
“的確,趕緊……”
男子轉過頭來,在他的眼中女子的頭顱緩緩與脖子錯位,一陣熱風吹過竟直接從脖子上掉落,她的表情也完全靜止在了那自然的最后一刻。
“青嫻!”男子大喊著女子的名字,他想要扶住她的肩膀,但可能是傷口中蛇毒擴散的緣故,他還是晚了一步。
從截面處噴涌而出的鮮血在空中灑過一個半弧,女子的尸體徑直倒到了地上。
“青嫻……”男子跪在尸體前一遍遍絕望地呼喚著,好像她一定會再次回應自己似的,但他漸漸感覺發不出聲了,低下頭,一把略寬的長劍已刺穿了他的胸口。
“啊——”
壯漢嘶吼著,掄起長斧向面前這突然襲來的紅發男子揮去。男子抽出另一把劍,呈平行狀硬是將這聲勢浩大的一斧接下。隨著長劍末端紅色晶石迸發出深邃的光芒,一團緊密的火焰立即覆蓋劍身,就如同切豆腐一般將長斧連同壯漢一起撕成三段。
鮮血濺射到男子的臉上,在腥紅的霞光照耀下,那正是趕來的雷恩。
“雷恩,先給他解綁。”
緊隨其后趕到的浦達嘗試用小刀切開珍妮斯身上的麻繩卻發現其上附有術師的魔術,根本行不通。
聞言,雷恩望向正在向遠處逃離的魔術師,他用左手大拇指比劃比劃,隨后舉起劍像是投擲長槍般拋射而出。
長劍在空中劃出一條長長的焰尾,精準地擊穿他的身體,在其上留下一個直徑半米的焦黑孔洞。
隨著魔術師的死亡,束縛著珍妮斯的麻繩也松弛而下,一圈圈從身體上滑落。
看著眼前這張熟悉而又感許久未見的面孔,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從通紅的眼角流下。
“還能動嗎?有沒有眩暈感……?”
浦達一臉焦慮地詢問著,但珍妮斯卻只是抽泣著翻面撐起身子,她輕輕地跪在他的跟前,緩緩地將頭貼向地面。
“對不起,主人……”
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嘶啞。
“我一定不會再頂撞您了,真的對不起……”
伏在地上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所以……求您,求您不要丟棄我……”
浦達心頭一揪,他一把扶起珍妮斯,將她那哭得亂七八糟的臉頰緊緊擁入懷中。
“不……該道歉的應該是我,都怪我才令你陷入了如此危險之中……”他輕撫著她的頭發:“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遭遇這種事了。”
“主人……”
夕陽漸漸地沒入地平線之下,圓月則漸漸升起,天際的霞彩也不斷失去它們原有的顏色而在月光的映照下變得更加皎潔。夜晚也在一步步中悄無聲息地到來。
“家主并沒有拋棄你。”雷恩將劍收回腰間:“將你丟到森林里來也是為了鍛煉罷了。”
“鍛煉……?”
看著珍妮斯那天真的表情,雷恩長嘆一口氣。
“你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他望向浦達,浦達點了點頭,他知道有些話也是時候該講了。
“普法珊們的身體極為特殊,擁有極高的價值,別的不說就連脖子上的那項圈也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但這項圈卻似被附加了強力的魔術,將其取下的方法也只有一個……”
雷恩轉身望向地上的四具尸體繼續說道:
“他們就是沖你而來的‘普法珊回收者’他們的目標便是你身上的價值,簡而言之就是你的性命。不知道什么地方走漏了風聲,讓這些家伙知道了你在這里,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至少普法珊在十七歲出走之前是受到法律的保護的。”
“這么說……?”雷恩點點頭。
“正如你所想的,十七歲之后,普法珊便會失去法律的保護,‘普法珊回收者’們面前這道最強力的束縛也將不復存在,屆時將會有無數‘回收者’們埋伏在你的歸程途中,等著取走你的性命。”
“怎么會……”珍妮斯捂著嘴,一臉難以置信,她下意識看向浦達,浦達躲開實現卻并沒有否認。
“為什么……我……我到底……”
“并且……”雷恩望向遠方,那是傳說中“中心帝國”的方向:“真正走完歸程并成功抵達‘中心帝國’的普法珊,就我所知的,至今一個也未出現……”
“夠了!”浦達大吼一聲但隨即又消沉而下:“不要再講了……”
“家主!我認為這事情早就應該說清楚了!”
“雷恩,這是命令!”
“家主!這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
在珍妮斯的耳中,兩個爭論的聲音好似在一點點地被拉長,她大腦一片空白,感覺呼吸越來越艱難,眼前的世界好似變得虛幻而空無,四周傳來無數嗡鳴聲,她雙腿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珍妮斯!”
“珍妮斯……”
在意識消失之前,她聽見了主人,還有另一個自己從未聽過的聲音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