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達的領地坐落在珂業帝國北面,這里的秋天格外的短,叢林中穿過的清風漸漸變得寒冷。
池塘里的魚兒們潛入了更深的地方,向你望去只能看見數個游動著的淡影。路邊的楓樹搖搖腦袋便掉光了幾乎所有的葉子,余下的也多是無力地掛在枝條的末端,隨著微風不斷擺動。
樹片新落的楓葉在地面來回滾動著,他們踏過綠化的低草叢,越過長青的紅櫻樹,穿過褐土鋪成的小道。在空地上打幾個轉。終于有片形狀格外圓滑的,沿著墻角吹進了通往地下室的隧道中。
儲存食物的地下室建在離地面十數米深的地底,這里的溫度一年四季都不會改變。那片楓葉停在了隧道的1/4處,是的,風吹不進來。
珍妮斯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瞪大著雙眼卻再無法直視雷恩。
低頭望著腳前的地面,他手指交叉著放在胸前,眼眸輕輕閉合,數滴清澈的淚珠便從眼角擠出。
“主人為了我……竟然……”
“但是我卻還想留下來……”
珍妮斯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善良的普法珊,所謂的“聰明”“有心”則更像是一種“狡猾”。不論是剛來的時候在馬車上偷偷記下路線,還是在工作時盡力出現在主人的視線之中,又或是刻意養成如今這種惹人憐愛的性格。
她一直盡力活成主人心目中所想要的那個“她”,但她永遠不是潔斯塔,永遠不能替代主人心中的空洞,她只是以此來獲取主人關心與呵護。甚至主人決定拋棄所有也要庇護她的這個局面,也是自己有意識無意識之間導致的。
她利用了潔斯塔的亡魂,利用了主人的善良。
“我是一個自私的普法珊……”
珍妮斯抬起頭望向雷恩,她首次面對了真正的自己。
“我不配待在主人身邊……”
說著說著眼淚卻越流越多了,她不斷抹著淚水,但沒有絲毫作用。
雷恩邊抓著頭發邊搖著頭,他沒有多少文化,也不會富麗堂皇的詞語,更不會安慰人。
家主也曾多次告誡他說話不要直來直去……
但,只要是正確的事他無論如何也要說出口,只要錯誤的事兒,他無論如何也要改回來。雷恩從來沒有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過。以往如此,現在也一樣。
他蹲下身子,緩緩張開雙臂。
“你……”
他知道自己現在必須說些什么,但腦中的肌肉卻根本無法連接在一起。
“你……”
梗塞片刻:
“你不是普法珊,你是珍妮斯。”
在這一刻,地下室的蠟燭齊齊燒盡熄滅而去,世界又恢復了原本的潮濕與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穿過深長的隧道灑入其中。仿佛有那么一瞬間,一切都安靜而下。
珍妮斯將額頭緊緊貼在雷恩的胸口,她終于不再壓抑自己內心的情感。
“但是我……我不想離開啊!”
淚水漸漸淌入他的衣服中。
“但是我……我也不想死啊!”
她緊緊抓著雷恩的衣角。
“好可怕,我好害怕……”
“森林里的魔物,四周一無所有的黑夜,‘他們’的腳步……沒有主人的陌生的地方……”
“雷恩大人,我好怕……好怕……”
雷恩的手臂顫動一下,他長呼一口氣,隨后抱住她纖細而嬌嫩的身體。
他嘴角動了動,但是什么也沒說。他能感受到她眼內的溫暖,也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冰涼。
“救救我……要是有誰能救救我……”
在風吹不到的地方,在一無所有的空間里,長久的哭嚎聲如山谷中的笛音般,綿延著,綿延著。
直到月光漸漸改變自己的角度,再也沒有銀幕滲入這個幽靜的地下室時,一切又回歸于平靜與安寧。
不遠處的鐘樓敲響了午夜的鳴聲,傭人們正有秩序地將卡槽中的厄壘克取出。宅邸的燈火也在接連熄滅,唯有院中的那座小型噴泉,還在孜孜不倦地工作著,從頂處噴出的水花呈扇形地向底池落去。
落水的“嘩嘩”聲與微風的“沙沙”聲交織在這個寧靜的夜晚,這一切又顯得如此寂寥。
雷恩抱著懷中的珍妮斯緩緩從地道中走出,也許是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待太久的緣故,她覺得月光下的世界是這樣的明亮。
“對不起,雷恩大人,打濕了您的衣服。”
她紅著眼眶無力地靠在雷恩結實的手臂上,夜晚的星星原來可以這么耀眼。
“男人的胸膛若是連女人的眼淚都無法承住,那他便不配稱作武人。”
雷恩望著前方,眼中流轉著月光的銀色,他仿佛在思考著什么,回憶著什么……
珍妮斯微微一笑,她想伸出手去打斷他的回憶,卻發現已無力舉起。
“真不像您……”
“嗯?”他低下頭:“不像什么?”
珍妮斯將臉側過一個方向。
“不,沒什么。”
那天晚上,珍妮斯睡得很沉。
好像在冥冥之中做了許多夢,見了許多人,發生了許多事兒。但就如落葉一般,你掃過它便不會再記得它是哪一片。
當清晨的朝陽將她從床上扶起的時,珍妮斯突然感覺自己失去了許多。低下腦袋,那枕頭早已布滿了他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