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亞,快跑!不要停下來!”
男人托著肩膀,女人奮力將身材最為嬌小的她從鐵籠的縫隙中推了出去。
“那……那你們怎么辦?”
貝亞從離地一尺多的咕嚕輪上摔下,顧不得疼痛,急忙爬了起來。
“貝亞先走,爸爸和媽媽一會兒就跟上來了?!?/p>
男人和藹的望著她,沉靜的話語中嗅不出一絲謊言的味道,女人則抓著男人的衣袖將哀傷的視線隱藏在他的背后。
感受著車籠中其他族人異樣的目光,貝亞的內心卻依然有些忐忑。她踮起腳攀著鐵籠向里邊伸去自己的小拇指。男人怔了怔,隨即俯下身子也伸出了手。
“拉鉤的爸爸是不會說謊的吧!”
男人的嘴角以一個極為微小的幅度抽出了一瞬。
“是的,爸爸是不會說謊的?!?/p>
他極力抑制著,但手指仍不止地有些顫抖。
幸運的是年幼的貝亞好似并未察覺,他緊緊勾著男人的手指用力甩了甩:“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如血般的殘陽下貝亞天真爛漫的聲音縈繞在狹窄的籠車旁,自由的穿行在一根根泛著金屬光澤的籠柱之間?;\中有人無法忍耐這種壓抑的氣氛,重重地咳了兩聲。
在樹邊打盹的奴隸商人聽到動靜站起來伸長了脖子。
男人松開貝亞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快跑吧,貝亞……”
聽那皮靴踏地的聲音越來越近,貝亞不禁向后退了兩步。
“你們一定,一定要跟上來啊!”
女人抱緊男人的身子,男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夕陽下貝亞那細長的影子向著光照不到的地方奔跑而去。
“那是鼠亞人吧?”
“亞人怎么會來村里?”
貝亞搖搖晃晃的走在村間的硬土上,她不記得自己跑了多遠,又走了多久。只知道鞋子在半路上便壞掉了去。餓的時候就在樹上找找果子,渴的時候就在地上找找水洼。
可能靠本能吧,反應過來時已經走到了村子的門前。
“人類的村子嗎……媽媽說過很多次不要靠近人類的村子的……”
貝亞向身后望去,那里只有一排略顯雜亂的腳印。
“爸爸,媽媽……”
一路上她不知滿懷希望的回望了多少次,卻一直未能看見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明明已經拉過勾了……”
失落的轉過身,爸爸終究還是說謊了。一步步遠離著村莊,地上蹣跚的腳印也轉過了一個角度,大腿上傳來沉重的麻木感。即便亞人的身體素質普遍高于人類,但再怎么說也是到達極限了。
眼底飄來一團迷霧,面前的世界仿佛晃動了一瞬,她搖搖腦袋,扶著墻才穩住了身子。
“好餓啊……好累啊……爸爸……媽媽……”
此刻一股飯菜的香氣從村中飄來,徑直向貝亞襲去,死死的拽住她的衣服。
不得已停下了腳步,求生的欲望在腦中與僅存的理智爭斗。
“人類是危險的。”
“爸爸媽媽就是被人類抓走的?!?/p>
“但……”
“周邊已經沒有果香了?!?/p>
“水洼們也快要消失了?!?/p>
她將僵硬的視線投向村中。
“不進去的話就會……”
求生的欲望最終還是勝利了。
貝亞扁而卷的耳朵耷拉著,四周刺耳的論調傳來時才會無力的顫動一聲。她縮著脖子將臉藏在雜亂的劉海后,每有香氣傳來貝亞便會謹慎的透過發絲的間隙望向那來源之處。
“看什么看!沒錢走?。 ?/p>
商販的怒斥將人們的非議提高到了一個更為激烈的程度。
“鼠亞人,回你們自己的村子去!”
“骯臟的家伙,我們這里不歡迎你!”
“快離開!”
“……”
大人們浮夸地擺動著手臂,做出驅趕的動作,小孩們便有樣學樣,嬉鬧的跟著起哄。
無數尖銳的罵聲雜糅在一起卻顯得模糊了不少。家戶攤鋪上飄來的香味,反將謾罵聲掩蓋而去。貝亞下垂的耳朵漸漸隔絕了世界不必要的聲音。
路邊一位比貝亞高不出多少的男孩兒正與伙伴們開著玩笑。他對著貝亞張牙舞爪,時而做做鬼臉,時而繞繞拳頭,這總引得伙伴們捧腹大笑。
也許是在笑聲中迷失了自我,男孩兒一個不注意將手中啃了一口的梨子甩了出去。
這顆飽含汁水,色澤鮮艷,果肉豐滿的果實正好砸在了貝亞的腦袋上,猶豫了片刻,貝亞拾起地上的梨捧在了手中。她翻轉著它欲用自己沾滿灰塵的雙手將其上的泥土剝下,然而卻將整個梨都抹成了灰色。
愣了愣,貝亞委屈地鼓起了嘴。
隨著口中的氣被吞下肚子,她妥協著掰下一塊塞入口中。
“真是惡心!”
“不愧是老鼠,這么臟的東西都吃得下……”
四周的罵聲愈發大了。
“這個給你,你就啃吧!”
突然,不知是誰又丟來了一顆果子。
“吃吧吃吧,吃完快滾!”
于是更多的果子被從四面八方扔來。貝亞順勢接住了幾個,但更多的便是連衣服也兜不住了。
隨著人群在一次次拋扔中變得更加瘋狂,一些不屬于水果的物品也砸在了貝亞身上。光潤的雞蛋碎在她的額頭上,蛋殼的殘片掛在她的耳邊,粘稠的蛋液則順著一撮撮發絲流下。打成包的垃圾袋落到她的腳旁,將散發惡臭的廚余垃圾散落一地。
終于,一顆不大的石子擊中她的手背,貝亞手一顫,那被兜在懷里的一衣干凈水果便紛紛滾落在地,一圈圈粘上臟泥。
貝亞急忙跪在地上,將那剛落地未滾太遠的重新拾起,但四處飛來的物品又總撞擊著他的身子,令其撿撿落落。
“快停下!你們在干什么!”
正當貝亞準備逃走之時,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步伐,貝亞一直緊貼著腦袋的耳朵動了動,那聲音與四周人群的喧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像是從肥沃的土中長出的一枝花朵般清澈而美麗。
“請讓一讓,讓我過去……”
貝亞抬起頭,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艱難的從充斥著汗臭味的人群中擠了進來。她雪白的裙邊被潮濕的泥地染成了土黃色,鞋子上也被印上了幾個清晰的腳印。
“賽蕾小姐,你怎么來這里了。”
看清來人后擁擠的人群推嚷著為其讓出了一個站身的地方。瘋狂的人們漸漸將手中未丟出的各種東西收到了身后,只有幾個小孩兒還在裝模作樣的鬼叫著。
“你不應該在與其他村代表開會嗎?”
人群中有人關切的問道。
塞蕾搖了搖頭:“會開到一半,聽到動靜我就趕來了?!?/p>
她踩著地上的垃圾徑直向貝亞走去。
“比起這些……”她的語氣帶有十足的責備感,那是一種不善表達的憤怒:“你們怎么能夠這樣對一個這么小的孩子?”
人群中發出細微的議論聲與噓聲。于是有人站起來說:“但是她是數人族啊,那個骯臟的鼠人族。”
其他人則附和道:“鼠人族憑什么進我們的村子?”
塞蕾不可置信的望向眾人,她看清了他們眼神中那堅定的迷茫后她知道自己再怎么爭論也是無用的。
“可以了,別再把街道弄得更臟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她的輕語中有股摻雜悲傷的失望,但人群們卻毫不理解,甚至為她擔心道:“她可是鼠人啊……”
“要是萬一……”
“之前可是有被這些家伙咬傷的先例……”
“放心吧,交給我吧,交給我你們還不放心嗎?”
塞蕾知道人們對這孩子的唾棄是真心的,同樣對自己的擔憂也是真心的。她笑著還望著眾人輕輕拍了拍胸部:“別擔心了,大家都散了吧?!?/p>
塞蕾的話語在村中有著十足的威信,人們相視笑了笑:“既然塞蕾小姐都這么說了,那就散吧!”
其他人也很配合:“走吧走吧……”
片刻后聚在一起的村民們終于緩緩分開,只留下幾個剛來還不明所以看戲人、一群不懂事的毛孩子與一地各式垃圾。
塞蕾松了一口氣,她在貝亞跟前俯下身子,握住她那不斷將地上的食物踹進懷中的手:“別撿了,孩子。”
這聲音深遠而又老成,似飽含著莫名的情感,像是對別人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貝亞停下手中的動作,無辜的眨了眨眼,這才看清了少女的模樣。
塞蕾穿著一身銀白相間的衣服,那衣服有些寬大,應該說是寬大過頭了。與她瘦小的身子比起來整整大了一個尺碼,一些看起來就與眾不同的絲織品纏在其衣服上,也正是因此才顯其身上散發出一種圣潔的氣息。
(像誰呢?)
貝亞想了想,對!像以往那群來村里收糧食的人類神官。
她的視線再向上移了移,看向了賽蕾的面龐。一時間貝亞竟有些走神了,眼前少女的面容是多么的精致與多么的無瑕啊,那是連清風都無法沾染的光滑,那是連雨露都無法比擬的凈潔。那雙眼睛如同把世界上所有最珍貴的寶石的核心取出,又融成了最為晶瑩而閃耀的一雙。
貝亞懷中沾滿泥土的果物,不知不覺全都滾到了地上,正當她回過神準備再次撿起之時,塞蕾卻將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
“姐姐會給你更干凈,更好吃的東西?!?/p>
貝亞的小耳朵前后顫了顫然后立了起來,眼中的恐懼好似消退了不少,她睜大眼睛望著賽雷,天真無邪的問道:“真的嗎?”
塞蕾點了點頭:“真的,一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