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宋命睜開眼,頭頂幔帳靛藍,手邊綠意濃翠,視線順著濃翠一路攀爬,不期然撞入一雙笑意繾綣,隱含關切的淺棕眼眸中。
“呂玉兄。”宋命撐坐起身,舉目環顧,“這是哪兒?”
“寶慶馀堂的密室。”呂溫侯將軟枕墊到他背后,“你昏迷過去后,我便命人把你秘密送到了這里養傷。”
宋命靠上軟枕,指尖壓在抽疼的太陽穴,勉強打起精神問:“王勝吶?”
“王勝被我安排在了別院密室中養傷,雖然現在還昏迷未醒,但已無性命之憂。”頓了頓,他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放心,宋嫣小姐一直守在那里,他不會有事的。”
聞言,宋命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覺察到他的反應,呂溫侯嘴角笑容愈深。
“王勝現在很安全,倒是宋兄,你這次被戴無忌傷的不輕,可要好生修養調理,以免日后落下暗疾。”
“些許小傷,不礙事。”
宋命不怎么在意自身傷勢,他現在所有心思都在另外一件事上。
“呂玉兄,交易會上發生的事情,是否已經傳揚開?”
呂溫侯頷首:“交易會本就人多眼雜,何況事關五大家族,消息又怎么可能瞞得住?”
宋命面色蒼白猶存,唇畔卻不自覺浮現一抹清淺的笑,“誰能料到,一場交易會,前后不過三個時辰,竟讓史、夏、唐三家各折損了一名長老?”
呂溫侯莞爾一笑,意味深長地道:“可見,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世事無常,非人力可以左右。”
“呵呵,呂玉兄所言是極。”
窗外疏影橫斜,屋內清越笑聲撥亂心弦,呂溫侯眼神微閃,搭在膝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輕敲一下。
“呂玉兄可知,戴無忌……”宋命皺了下眉頭,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交易會上,他怎么會突然發瘋?”
指尖倏忽一頓,呂溫侯抬手輕撣衣服上不存在的浮塵:“不奇怪,戴無忌與王勝之間本就橫著戴家數條人命…況且,他一貫行事無忌,又是那副性子,如何發瘋都不稀奇。”
“…也是。”宋命嘆了口氣。
戴無忌于外名聲不顯,鮮有耳聞,不是因為他為人低調,功績不顯。
相反,正是因為他實力過于強悍,所以導致別人對其三緘其口,輕易不愿提及。
可同輩中,誰人不忌憚于他?
論心機手段,戴無忌樣樣都不缺,曾經小覷過他的人,如今墳頭的蒿草都一人高了。
宋命從不小覷任何人,尤其是戴無忌!
“宋兄,你才剛醒,身體虛弱,不宜勞累傷神,這些事情不妨先放一放,養好身體才是正經。”
宋命收回思緒,過度用腦帶來的疲累讓他整個人有些昏沉。
“呂玉兄所言極是。”他倒回床榻,面白的像即將消融的雪。
“你好生將養。”呂溫侯站起身,一臉貼心的道:“我去外面看下藥湯熬好了沒,下人就在門口守著,有需要的話,你喚上一聲便是。”
囑咐完畢,他也不耽擱,利落地轉身出去了。
房間沒了人,徹底安靜下來。
靜謐的氛圍中,宋命躺在床榻,雙手交疊胸前,緩緩合上了眼。
他看似熟睡,實則思緒不停,近些日子里發生的所有事件,正在腦海中如幻片燈般不停回放,一樁樁一件件,一遍又一遍、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風從窗縫間溜了進來,混雜了青草芬芳,帶著絲絲冷冽的雪松氣息在空氣中無聲彌散。
氣味漸濃,被風挾著漫延到了床前。
宋命嘴唇蠕動,忽然開口:“你來了。”
“嗯吶,聽聞你傷的不輕,我過來瞧瞧。”
幽靜的室內響起另一人的說話聲,漫不經心的語調中透著一股子幸災樂禍。
宋命闔著雙目,聞言嘴角一撇,“瞧?熱鬧么?”
“要不然吶?”
宋命一噎,來人忽然換了語氣,輕快笑道:“呵呵,來瞧熱鬧不過順便,主要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何事?”
一語問出,宋命沒有等到回答,反倒有股溫熱的氣息忽地懸停在了頭頂上方,陰影籠罩,無聲的壓迫感讓他再不能無視,緩緩睜開了雙眼。
“有意思么?”
他撐坐起身,靠著軟枕問:“戴笑,你無不無聊。”
戴笑挑著一側帳幔,聞言懶懶聳了下肩:“一點也不,感覺十分的好。”
說著,他伸出指尖,自然而然地撩起宋命微敞的衣領。
瓷白的肌膚纏著繃帶,繃帶邊緣處的皮膚透著些許紅腫,縱被層層繃帶包纏嚴實,但其下烏青紫痕依舊隱約可見。
“嘖嘖,瞧瞧這傷。”
戴笑盯著傷口,眸色晦暗,似笑非笑,“唉,戴無忌還真是舍得下手,當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好狠的心。”
——啪。
宋命反手打掉戴笑勾著領口的指尖,抬手掩了掩,語氣略帶幾分不耐:“你口中所說之事,是什么?”
“想知道?”戴笑摩挲著指背上的紅印,瞇眼反問。
“不說,便滾。”宋命冷著臉,沒有絲毫的客氣。
“好吧,好吧。”戴笑摸摸鼻尖,盯著宋命神秘一笑。
“戴無忌,抓了個人。”
語不驚人死不休,戴笑開口便是一記驚雷。
宋命心下一驚,“誰?!”
“呂溫侯的青梅——唐巧,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得手了。”
也就是說,在戴笑同自己漫天胡侃之時,戴無忌正在寶慶馀堂的某處抓唐巧姑娘!
宋命眼神瞬間冷厲,面色也沉了下來,“戴笑,你和他一道的?!”
戴笑忙不迭撇清關系:“與我無關,我們最多只能算是順路,一不小心,湊巧碰上了而已。”
“呵,湊巧?這話你信么?”
“你信或是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命,你猜,等呂溫侯得知唐巧被戴無忌抓走的消息后,他還有心思……摻和別的事么?”
“戴笑,自毀長城之事,勸你少做!惹怒呂溫侯的代價,不是你一個戴家少主能承擔的起得!”
宋命說著,已經自榻上起了身,匆匆披了件外袍,抬腳就要往外走。
“知道你關心我,不過也別急嘛。”
恬不知恥的將威脅論述成關心,戴笑腳下步子一錯,閃身攔在了屋門前。
“抓唐巧的人是戴無忌,得罪呂溫侯的也是他戴無忌,關我戴家少主何事?”戴笑笑瞇瞇地道。
聽出這話中含義,宋命不禁皺起眉。
“你…認真的?”他嚴肅來問。
戴笑微微一笑,眸色認真,“自然。”
“呵,如此說來,此事是戴無忌一人的主意,與你戴家毫無干系了?”
“自然。”
宋命轉身,外袍被重新掛了回去,面罩也放回了先前位置。
“你該走了,戴笑。”
宋命向內室走去,步履從容,語氣淡漠。
“我只給你三息時間,如果你不想被呂溫侯拿來當作與戴無忌交換人質的籌碼的話……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