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嫣！”

勁風刮過面門，宋嫣下意識偏頭閉了下眼，再睜開時，身前已不知何時多出一人。

來人身材頎長，一身藍白二色的劍袖勁裝，滿頭青絲藏于冠下，眉眼被一方面具遮掩嚴實，只露出弧線流暢的下頜線與那不點而朱的絳唇。

“五長老！”認出來人，宋嫣登時喜上眉梢。

她性子自來堅韌，可不知為何，此刻見到這位并不熟悉的五長老，宋嫣卻只覺無數委屈上涌心頭，眼睛澀的厲害，差點沒忍住哽咽出聲。

宋命將人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在沒有看到明顯的外傷后，心下微松，見她手腳還被捆縛著，忙蹲下身給她松綁。

宋嫣急道：“五長老，我沒事。戴無忌在那邊，您快去救王勝，他…啊！！”

言語化成了一聲驚呼，宋嫣只覺周身一麻一酥，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前，身體便先一步滾了出去。

變故發生的太快，不止宋嫣沒有反應過來，便連一貫謹慎的宋命也沒有絲毫防備的中了招。

全身電弧流竄，叫囂著沖向四肢百骸，宋命手腳麻痹，僵著身子，眼睜睜看宋嫣順著屋脊斜坡一路滾了下去。

若非最后關頭，她身體被屋檐翹起處攔了下來，按照宋嫣方才滾落而下的架勢，人只怕就要自三丈高的屋頂墜下，直接砸落于下方堅硬的青石板路上了。

自己當面，竟還能讓嫣兒出了這種意外？！

宋命勃然大怒：“誰？！”

“…宋命？！”

月隱星蔽的夜，本該不惹塵埃的佛塔之上，有人一口道破了宋命身份。

宋命聞言，下意識伸手去摸臉上的面具，一觸之下，方才發現面頰空空，用來遮擋容貌的面具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不見。

他心頭一緊，倏忽抬頭，一抹濃郁的艷紅陡然撞進視野。

戴無忌立在佛塔高處，面若寒霜，四周濃郁的陰暗在這一刻仿佛化為實質，在其身周翻滾不休。

自那場交易會過后，這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相見。

四目相對，無數莫名情緒在各自眼底交織成片，締結成網，鋪天蓋地襲向對方。

少頃，宋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輕眨了下眼，好似時光倒帶，各種復雜的情緒在這一刻逐一收斂，盡數歸于無波枯井。

戴無忌看在眼中，當下只覺一口惡氣梗在喉頭，梗的他氣血倒流，幾欲發狂。

王勝瞪著屋頂上那頎長身影，卻只覺頭腦昏沉，手腳泛軟，思緒像各類谷物，混雜在一起熬煮成了一鍋八寶粥，在旺火下沸騰、翻滾著糊成一團，煮的稀碎。

但，那一股股甜到心坎的滋味，卻順著喉頭，一路流向胃囊，向著四肢百骸供給，連神經末梢都沒有放過。

“宋命。”

王勝呢喃，眼中倒映著那人身影，有些癡，“你還活著，也果然…無恙。”

與王勝心中喜悅截然相反的，是戴無忌扭曲的面容。

“宋命，你還真有臉活著？你應該死在千絕地才對！”

這話，絕對是戴無忌此刻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宋命嘴巴囁嚅，好似不知該如何作答，最終只是抿唇。

“戴無忌！”

一聲冷斥自身后響起，王公公從湖心躍出，渾身衣衫濕透，電流亂竄，但卻也不耽誤他冷然喝問。

“你還沒有放肆夠么？當真不怕城主大人要了你的命嗎？！”

戴無忌縱然心中不屑，可對此一問，卻也不能當真置之不理。

“王公公何出此言呢？”他冷著一張臉反問：“無憂城的規矩是外城不準殺人，內城不準動手…可你看現在又沒有人喪命，城主為何會要我的命…”

他突然閉口，森冷視線在王公公與宋命之間來回流轉。

“…哈！！”

驀地，一聲極具諷刺的冷呵自戴無忌口中爆出。

隨著這一聲冷呵爆發，戴無忌那本就難看的臉色，在這頃刻之間更是陰沉的好似能滴出水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怪不得無憂城主養的這條走狗今夜會跑過來多管閑事？！

原來，都是因為他！！

“姓宋的…”

戴無忌咬著后槽牙，郁氣在胸腔中翻攪攪拌，匯聚成云，云團扭曲拉扯，最終化成一只面容猙獰的丑陋惡魔，惡魔卷攜著黑霧，叫囂著沖破了桎梏——

狹長鳳眸陡然圓睜，凜冽殺意幾乎化為實質刀劍，被戴無忌握在手中。

“宋命……納命來！”

周身紫電縈繞，戴無忌厲喝一聲，提“劍”殺來！

宋命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迎接戴無忌的攻擊。

“戴無忌，你放肆！！”

王公公大驚失色，若讓宋命在自己眼前出了意外，那他也不用回城主府了，直接就地挖個坑將自己埋了了事！

他不敢耽誤，忙緊隨其后，縱身迎上戴無忌。

宋命實力不及戴無忌，但有王公公在旁相幫，一對二的情況下，一時應對倒也還算從容。

——轟！

——轟！！

“哎呀呀！這戰況，當真是激烈又焦灼呢。”

戴笑趴在鼓樓欄桿上，以手搭簾，眺望著遠處半空中的戰況，不時嘖嘖出聲。

突然，他一改先前懶散，猛地直起了上半身。

“…誒！欸！”

他面頰漲的通紅，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掛在欄桿外面搖搖欲墜。

戴笑卻顧不得這些，只一臉興奮指著那兒嚷嚷：“快看快看！宋命…宋命摔下去了！

…哎呀！吐血了…他吐血了，他肯定受傷了，宋命肯定受傷了！！

哎呀…嘖嘖，戴無忌心怎么這么狠呀！！”

他突然回頭，幽幽夜色中，那雙眼睛因為興奮染上了不詳的暗紅，于黑暗中閃爍著喋血的幽寒。

“城主大人，眼下情景，倒是讓鄙人想起一件陳年舊事。”

戴笑故意賣了個關子，可惜身后無憂城主并不捧場。

對于這種不請自來，擅闖他人領地之人，無憂城主雖然礙于對方身份不能將之如何，卻也直接無視了個徹底。

戴笑也不在意，只摩挲著手中羊脂白玉竹，自顧自笑道：“說起來，當年若非‘上位之爭’，戴無忌意氣用事，他與宋命二人或許早已……”

他頓住話頭，意味深長地斜去一眼，無憂城主真容藏在面具后不能得見，但有絲絲縷縷的寒氣不斷自身上溢散而出。

“哈哈…哈哈哈……”

戴笑拍著欄桿笑的前俯后仰，樂不可支。

宋命一貫給人的印象就是個攻于算計、冷心冷肺的沒良心，當年若非親眼所見，哪個會相信？

眼角笑出了淚花，戴笑伸出指尖去揩，眼睫垂落的瞬間，凝在眼中的笑意陡然轉為冷寒。

…明明，大家都得不到。

可偏生，你卻要跳出來搞特殊……

戴無忌，你不死？誰死？！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