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東家,王勝王公子求見。”
攪伴湯藥的動作微頓,呂溫侯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下眉。
“玉哥哥,你不想見王勝嗎?”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唐巧太過熟悉他的言行舉止,見他如此,不由疑惑開口。
“怎么會?”
呂溫侯替她掖了掖被角,眉眼溫和地道:“只是恰巧想到一些生意場上的事情。”
“很棘手嗎?”唐巧一臉關切,“少見你如此神態呢。”
呂溫侯笑道:“還好,雖然出現了些許的偏差,但生意本就如此,若要成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巧兒,不用擔心,一切尚在把控中。”
說著,他將藥碗遞了過去,起身道:“你喝完藥后好生歇著,我出去看看。”
廊下,王勝正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
“王公子。”
王勝聞聲回頭,瞧見呂溫侯,腳下一轉,一臉急切地迎了上來。
“他們人吶?我適才去了宋命房間,那里空無一人,人是被你轉移了?藏去哪里了?”王勝追問不迭。
陽光灑下中庭,落入呂溫侯那雙琥珀色的瞳仁中。
光照下,那本就淺棕的瞳仁,顏色更顯淺淡,連帶嘴角邊的笑紋看起來都淺淡了不少。
“王公子,稍安勿躁。”
呂溫侯壓了下手,聲音似深山幽谷中的清泉甘甜,又似春風綿軟,緩緩撫平了人心頭的焦躁。
王勝深吸一口氣,退后半步,緩緩松開了箍著對方肩頭的大掌。
“失禮了,是我有些太著急了,抱歉。”
“常言道關心則亂,王公子不過是關心太過。”呂溫侯和煦一笑,善解人意道:“知道你關心宋姑娘安危,放心,人已經回宋家驛站了。”
王勝又不是愣頭青,怎么會聽不出來呂溫侯話中含義。
“你誤會了。”
王勝皺了皺眉,神色認真:“我與宋嫣只是朋友關系,并無其他。”
聞言,呂溫侯眸色微暗。
頓了頓,他頷首而笑,一臉善解人意地道:“王公子放心,在下都曉得的。”
王勝無語,可這男女之事本就說不清,又不適合解釋太過。
不然,別人打趣一句,你一本正經的追著人解釋個沒完,反倒顯出幾分欲蓋彌彰的刻意了。
不欲在這上面過多糾纏,王勝捏了捏眉心,問及正事。
“呂公子,他們怎么會走?幾時走的?宋嫣槍傷怎么樣了?宋命還…好嗎?”
他只以為三人皆被呂溫侯救了回來,可王勝卻哪里知道——
當夜,呂溫侯的確備好了馬車,也召集了全城大夫在寶慶馀堂候命。
不過,戴無忌前腳離開,宋命后腳就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了。
“…多謝,不必了。”
宋命客氣且強硬地謝絕了呂溫侯好意,獨自抱起重傷的宋嫣消失在了茫茫雨夜。
呂溫侯站在滂沱大雨中,望著走入雨夜的那人背影,面色似烏云堆疊,一點一點沉郁下來。
明眼人都看的出他心情不愉,個個小心避開,不敢打擾。
偏生,他身旁站著的那位主兒,卻沒有這個眼力見。
“縱然當時沒有多想,可宋命何等聰明,回過頭來回看整件事,怎會猜不出呂會長在其中的作用?”
沒眼力見兒的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模樣,在旁幸災樂禍。
呂溫侯清冷冷瞥去一眼:“戴少主這話呂某沒聽明白,縱覽全局,我亦是受害人。”
“呵呵,這話不假。”
戴笑笑的意味深長,負手緩緩走,話語慢慢吐:“可宋嫣在你家密室待得好好的,是怎么出現在城外?又是怎么被戴無忌捉去的?”
袖中手掌蜷縮,呂溫侯面色不變,然手背青筋隱現。
“聰明人大多自負,自負者只信自己,從不需要證據,一個懷疑就足夠定他人生死。”
這個道理,戴笑明白,呂溫侯同樣也明白。
“戴少主,好生清閑。”呂溫侯哂笑道。
似沒聽出話中嫌棄,戴笑笑吟吟地道:“這一出出的熱鬧,百年難遇,我怎好錯過?”
“戴少主,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便宜誰都想占,不過,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呂溫侯神色冷然,失了溫度的細長眉眼不在溫和,透著一股冷厲的鋒銳。
戴笑看在眼中,不禁挑高了一側眉梢,“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呂會長,以己度人了。”
“……呂公子…呂公子?”
呂溫侯回神,王勝放大的俊臉正杵在眼前,眼底寫滿焦急。
這是見他久久沒有回復,有些安奈不住自己情緒。
“王公子說笑了。”
呂溫侯以此話作為開頭,微微整理了思緒,自然而然地接著道:“宋命先前隱瞞身份住在這里倒也無妨,可眼下他身份暴露,又開罪了戴無忌…他貫來是個會體恤人,不愿給人添麻煩的性子,如今自然不愿再住在這兒。”
解釋合情,分析合理,只不過……宋命貫來是個會體恤人的…
王勝神色古怪,心中暗忖:是我出現幻覺了,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宋命是假的?
甩甩頭,他將不知所謂的思緒甩出腦子,撿出重點。
“所以,他們現在在哪里?”
“瞧我,說來說去,反倒是忘了最關鍵的。”呂溫侯歉意一笑,道:“王公子放心,宋姑娘已被宋命帶回了宋家驛站救治……
哎,哎!王公子,王公子你怎么跑了?你是要去哪里?!”
呂溫侯追出中庭,追到門前時,余光只捕捉到一抹飛速消失在轉角處的衣角。
他緩緩停下了呼喚,抬頭,立在垂花門下,遙望天際舒卷自在的白云。
少頃,呂溫侯收回視線,身后不知幾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跪了兩名蒙面黑衣衛。
“跟上去。”呂溫侯挽著衣袖,慢條斯理地道:“不要露了蹤跡。”
黑衣衛無聲頷首,跟著王勝一路到了宋家驛站。
“中毒?宋嫣中毒了?!”
正堂中,王勝乍聞此事,驚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抬手,狠狠一錘桌面,“一定是戴無忌下的毒!”
以戴無忌的性子,真是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宋嫣中毒,那宋命呢?他沒親自過來見我,是不是因為當夜被戴無忌打傷的緣故?”
越想越煩,越說越急,王勝一把揪住宋家管事衣襟,焦急萬分道:“他怎么樣了?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傷?”
“王公子,王公子放心。”
負責接待的管事急忙道:“家主無事,他只是帶著大小姐去了千絕地。”
王勝聽到前半段時心下一松,聽完全部后,心卻又是猛地一緊。
“千絕地兇險萬分,他帶宋嫣去那里做什么?”王勝追問。
“這……家主沒有細說,想來,是為了給大小姐尋求解毒之法吧。”
說著,管事一拍腦袋,“哎呀,差點兒忘了要緊事,家主走前曾囑咐小人,若王公子來尋便將這毒蚺交給您,說是能順著毒蚺的指引找到他們。”
他將袖中探出一顆小腦袋的毒蚺遞了過去。
“它?這小家伙能帶我找到宋命?”
王勝伸手,毒蚺順著他指尖游了過來,涼颼颼的小身體讓王勝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混沌的大腦都清明了。
小毒蚺似有所感,停下扭動的身軀支起腦袋瞅了他一眼,而后俯下身子,嗖的一下鉆入了衣衫內。
王勝:……
王勝眨眨眼,懷疑自己剛剛被這小東西鄙夷了……
一定、錯覺!
如此寬慰著自己,他抬手抹了把臉,調整好表情:“事不宜遲,在下告辭。”
王勝拱手與管事作別,出了宋家驛站,一路向北,出了無憂城直奔千絕地。
因為沿途要避開一些高等級的危險妖獸花去不少時間,所以,當王勝根據小家伙的指引找到宋命兩人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幾近失語,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在一片斷壁殘垣的廢棄殿宇中,宋嫣裹著斗篷躺在一張破損的床榻上似睡實昏。
腳踏處,宋命一臉倦怠地歪靠在那兒,滿頭青絲寸寸灰白,欺霜賽雪般披散在肩頭、襯得那唇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宋命。”
王勝簡直不敢認,眼前這看起來比琉璃還脆弱幾分的人,竟是那個從來意氣風發,智珠在握的宋家主?!
聽到動靜,宋命睫毛輕且細地一顫,繼而,緩緩抬眸望了過來。
不過一個簡簡單單的抬眸,由此刻的宋命做來,卻顯得分外的費勁與吃力。
四目相對,宋命表情微訝,王勝腳下卻像是被人施了魔法,扎了根般挪不動步。
“王……王兄。”
宋命的一聲輕喚似解開魔法的咒語,王勝倒吸一口涼氣,瞬間奪回了身體的掌控。
“宋命!”他飛跑上前,注視著滿頭白發的青年,“你……我,怎么會這樣?”
他單膝跪地,一臉的手足無措,眼底的心疼已經滿的要溢出來了,偏他自己猶不自知。
“戴無忌給嫣兒下了毒,咳咳,這毒太過剛烈,憑嫣兒四重境的修為根本承受不住。”
宋命低聲輕咳著,斷斷續續地道:“大夫們全都束手無策,無奈之下,咳,我也只能用禁術一試。”
“什么禁術?讓你落得如此模樣?”王勝一臉震驚,“還有你這一身的修為……竟只有二重境了?!”
宋命抬眸看他一眼,睫羽又似蝶翅般飛快垂落,他偏過頭,蒼白的唇瓣不自覺抿成了一條直線。
王勝急的不行:“吞吞吐吐的,你什么時候這么婆媽了,倒是說啊!”
“……血祭,以禁術強行提升自身修為再輔以心頭血,可凝練為血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