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隱星蔽,千絕地內一片死寂。
王勝坐在曾經大氣恢宏,現今四面漏風的破敗殿宇中,心不在焉地扒拉著火堆。
當那抹月白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王勝當即丟下手中干柴迎了過來。
“你回來了!”王勝小跑上前,一臉關切問道:“怎么這么久?我還擔心你是不是遇到危險了。”
宋命被他攙扶著,一邊向里走一邊答道:“回來時為了避開遇到的妖獸,所以特意繞了遠路。”
王勝聞言,忙將人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一遍,見沒有多出的外傷,方才緩緩放松了緊繃的神經。
“嫣兒怎么樣了?”宋命問。
王勝道:“體溫正常,呼吸平穩,心率脈搏跳動也十分規律,放心吧。”
宋命神色微松:“那就好。”
兩人在火堆前落了座,王勝將烤好的野雞遞了過去,宋命抬手接過,轉頭便投喂給了一路護他回來的毒蚺。
“呵呵。”
王勝突然笑出聲來,笑的宋命一臉莫名其妙。
王勝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看那正伸縮身軀努力吞咽烤雞的毒蚺。
宋命一怔,旋即也想到了當初千絕地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不禁啞然失笑。
“這一次是真的沒胃口。”
“那也多少吃一點兒。”
王勝再次遞過來一只烤雞,宋命擺手:“王兄心意在下領了,可我著實沒甚胃口,王兄自己吃吧。”
“…好吧。”
王勝不在勉強,埋頭大口吃肉。他吃的很香,可宋命一眼就瞧出他的心不在焉。
“再想什么?”宋命問。
王勝咀嚼的動作驀地一頓,咽下口中食物,長嘆一聲道:“想這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對不起。”
他突如其來的道歉把宋命弄得一愣,王勝有些不敢看他,只垂眸盯著篝火。
“我以前對你有誤解,只覺得你這人心機深沉,奸猾狡詐,為人兩面三刀、口蜜腹劍。”
一連串的形容詞自王勝口中吐出,直聽得宋命眉心突突直跳,他張了張嘴,卻聽王勝話頭忽地一轉。
“…可如今拋卻成見回頭去看,宋家失去老家主與一幫子精銳后危如累卵,能有如今局面,何嘗不是你殫精竭慮,萬般籌謀運作下才得以維系?”
王勝抬頭直視宋命,神色真誠地道:“對不起。”
“沒……沒什么。”宋命移開視線,可心緒到底受了幾分影響。
須臾,宋命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視線轉落回王勝身上:“王兄,如果你能與在下一起回宋家,嫣兒也會開心的,你與她那兒戲般的婚約之事……未嘗不能成真。”
宋命遵從內心再次出言相邀,并且加重了砝碼。
王勝卻只覺心臟好似被人攥在手中,任人揉捏,隨意糟踐,疼的不能自已,偏生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宋命,你這人真是不經夸,剛說你好,你就又'壞'上了。”王勝笑吟吟地斜著對方,“我拿宋嫣當朋友,從未對她有過一絲非分之想…所以啊,美人計對我沒用的!”
話落,望著對方眼中毫不遮掩的失望,王勝有些意興闌珊地想:這飯是沒法吃了。
他將食物喂了毒蚺,拍拍手,起身伸了個懶腰。
“待到明日,奪來解藥給宋嫣解毒之后,我就要走了。”
群敵環伺,王勝既然打定主意不愿連累到宋家,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自然還是要繼續流亡的旅程。
望著王勝挺拔的背影,宋命眸色沉沉,這一刻,他亦下定了決心!
“戴無忌實力非凡,縱然有八重境的武器在手,也不一定是他對手。”宋命沉聲道。
王勝聞言,不由皺緊了眉頭,托著下巴沉吟:“這倒的確是個問題。”
宋命眸光微閃,幾不可察地牽了下嘴角,他抬手自納戒中取出一牙雕木匣,招呼王勝來看。
“我原打算親自找他奪解藥,所以,準備了這個。”
王勝接過木匣,打開后,里面沒有什么神兵利器,而是躺著兩個拇指大小的玉瓶。
“……這是?”
宋命道:“黑色瓶子里裝的是用高階妖獸血液提煉出來的麻醉藥,將之涂抹在武器上,屆時只要能用它傷到戴無忌,便會可以讓其麻痹、失去戰斗力!”
“這么厲害?!”王勝驚訝。
宋命點頭,復又指著另一個玉瓶說道:“金色瓶子里有一顆丹藥,服下后可以化去人體內的元魂,使人永遠不能再修煉,只能做個普通人。”
聞言,王勝狠狠攥緊手中玉瓶,若有所思道:“那我可趁戴無忌動彈不得時,逼他吃下這枚毒丹,到時候他沒了修為,今后便也再不能害人了。”
“不錯。”宋命微微一笑:“有這兩樣東西在手,可保王兄此行萬無一失。”
王勝收起木匣,看向宋命沉聲道:“你身上有傷,宋嫣也離不開人照顧…明日,我自己去!”
天剛破曉,晨霧未散之際,王勝便踏上了征程。
待行出一段后,他停下腳步回頭,宋命依舊站在塌了一半的殿門前。
山嵐繚繞在他腳下,微風卷起那垂落鬢邊的發絲,額間的紅痕恍若神祇落下的吻…
王勝咂摸了下嘴,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臂沖他揮舞。
“宋命,你身上有傷,快回去吧!…等我的好消息!”
見人遙遙抬了下手以作回應,王勝嘴角不禁咧出一個大大的笑。
他轉身、奔跑,向無憂城方向疾馳而去。
目送對方背影消失于山嵐霧靄之后,宋命抬頭望了眼烏云密布的天空,而后轉身,緩步來到安置宋嫣的床榻前。
他認真端詳著宋嫣蒼白失血的美麗臉龐。
須臾,宋命幽幽一嘆,抬起指尖,輕輕擦拭著自宋嫣眼角處不斷滾落而下的淚珠。
淚珠落于指尖,宋命垂眸,靜靜凝視著這一抹晶瑩,好似自這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中窺見了踽踽獨行的前半生。
那是一段并不怎么美好的回憶,父母雙亡后不僅屬于自己的九星元魂被拱手讓人,還被人強按著頭被迫吸收了僅有六星的毒蚺元魂,可笑他自小天資出眾,到頭來卻因為元魂限制,縱有通天之能,窮其一生也無法突破六重境巔峰!
…那段遭人排擠,被人欺凌,餓的半夜爬起來,跑到后廚的水缸前灌水充饑的畫面至今記憶猶新…
淚珠順著指尖一路蜿蜒,尚未流進指縫便徹底沒了痕跡。
宋命一哂,抬手于半空打了一個響指。
——啪!
一聲脆響,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宋嫣陡然!睜開了雙眼!
“嘔…”
宋嫣撲倒在榻沿邊止不住地干嘔。
宋命在旁看的一臉難受,半俯下身來替她拍背。
手掌被人一把揮開,宋嫣眼眶發紅,嘶啞的聲音中燃燒著怒火。
“宋命!你困我于幻境我不怪你,可你這么騙王勝,你怎么忍心?!”
宋命收回手,面色平靜的理著衣袖:“不管是喜歡也好,厭惡也罷。嫣兒,不論何時,我希望你都能保持理智,永遠不要讓情緒掌控你的大腦。”
“我是人,是人便有自己的喜惡厭憎!宋命,你的這套邏輯與理論,我永遠學不會,也不屑去學!”
說罷,宋嫣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所以吶?”
宋命偏頭,一個眼神就將她釘在了原地。
“我本以為,你會死在本家的權利紛爭之中,結果…你卻因為一個男人,差點兒折在無憂城。”
他神色冷漠,眼神幽暗的像能將人靈魂都吞噬殆盡的深淵…冷寂、森寒,透不出絲毫的光。
“宋嫣,收起你那愚蠢的良善,這次我舍了一身修為救你,但不代表我下一次也會,明白嗎?”
最后三字咬的格外得重,幾乎已到了疾言厲色的地步。
宋嫣手腳發涼,蒼白著臉問:“可這一切不都是戴無忌的錯嗎?王勝他又做錯了什么?宋命,你不能因為遷怒就讓他去白白送了性命!”
“我為何不能?”宋命平靜反問。
宋嫣張口欲言。
宋命卻先一步哂笑道:“遷怒?可笑至極!”
他緩步逼近,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好似厚重的鉛云,裹挾著雷霆之勢滾滾而來。
“嫣兒,你當真不懂嗎?縱他王勝才華橫溢,有天縱之資,然……不能為我宋家所用,留之何用?”
“不是這樣的。”
宋嫣淚水漣漣地不停搖頭:“這些年咱們拉攏過多少有才之士,難道沒入你門下的就都死了嗎?”
宋嫣蒼白了一張小臉,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卻依舊堅持來問:“宋命,你不是一個沒有容人之量的人,我想不通,你為何非要置王勝于死地?!”
她畢竟才解了毒,之前又中過槍,身體還十分虛弱。
宋命終究對她是不夠狠心的,軟了語氣哄道:“嫣兒,你也對王勝有點信心,他可是剛剛突破三重境,又有我特意尋來的毒藥作為依仗…不一定會出事的。”
“戴無忌可是八重境巔峰的修為……”
“你也對王勝有點信心。”
宋命截斷話頭,溫笑道:“王勝可是能憑借一只不入流的錦鯉殘魂殺了戴歡的人物,戴四那么厲害,還不是同樣折在他手上了?”
戴四什么境界?戴無忌又是什么境界?兩人之間好似螢蟲與皓月,豈可同日而語?
宋嫣不是傻子,分得清這兩者間的差距,“你為何……一定要他死?”
明明,宋命之前對王勝青眼有加,為了拉攏到王勝,甚至不惜搭上自己這個宋家大小姐的婚姻…
她想不明白,也搞不懂,宋命的殺心究竟何時而起,因何而起…又為何如此強烈?!
“嫣兒,你在說什么胡話?”
因為煉制解毒用的血魂珠,宋命境界下跌至二重境,可體內的元魂空間卻擴大了數千倍,其內盤踞著的毒蚺更是頭生犄角,氣息浩瀚而澎湃。
默默感受著元魂空間內翻天覆地的變化,宋命一臉無奈地搖頭道:“我不過想做一次黃雀而已。”
“…哪里,就非要誰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