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與匈奴間暫時的寧靜,似乎隨著樂陽公主遠去。和親公主們的使命與戰場上沖鋒陷陣的將軍們并無不同,但她們更多的是內傷,是在郁郁寡歡、思念故鄉中積勞成怨。紫嫣雖為樂陽公主陪嫁,但身份地位并不低下,在伊雅哲掌權期間,紫嫣已分不清這到底算不算幸福。
一聲刺耳的鳴笛聲響徹在草原之上,這是一種讓人不自覺陷入恐慌的預警,有大事發生了。
伊雅哲斬了來自長安的使者,因他不愿意遵循大軍單于向漢室朝拜的禮節,這讓他感到恥辱。“遠方的長安此刻應該正在調兵遣將吧!漢皇會把櫟陽公主的死一并算在伊雅哲頭上。”紫嫣心里清楚,這一戰非打不可,百姓又要遭殃了。
看著身邊溫順的一群羊兒,紫嫣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它們中的一員,哪怕最終都是要被人吃掉,起碼現在是永遠和家人們在一起的。想到伊雅哲要和漢庭開戰,想到自己遠在長安但不知死活的家人們,紫嫣淚流滿面。
深夜,紫嫣已經睡下,在夢中忽聞賬外有人輕喚自己的名字。自從樂陽公主走后,很少再有人喚她的名字,自她失去孩子后,伊雅哲還為她取了一個匈奴女子的名字,悅兒,寓意年輕有活力。紫嫣頓時清醒了,她聽出了來人的聲音,正是當日與漢使一同晉見單于庭的衛兵張善。這張善曾在樂陽公主府當過差,后因朝廷不斷用兵匈奴,便把原有的皇家衛兵們抽調走做了出使匈奴的護衛隊統領。
張善為人聰明,他一眼便認出大閼氏是紫嫣姑娘,紫嫣他鄉遇故,自然激動萬分,但日間兩人均未相認。兩人心里都很清楚,終究是他人的地盤,萬一生出不必要的麻煩那可就慘了。
紫嫣找個由頭遣開了侍女們,悄悄來到賬外與張善見面,一襲夜行衣的張善遞上一封密信后就消失在黑夜里,紫嫣看了一眼四下無人,也慌忙回了穹廬。
展開絹帛,“紫嫣姑娘,這一別竟是十年……”是魂牽夢繞的漢字,紫嫣瞬間濕了眼眶。繼續讀下去,信中內容卻讓紫嫣越來越緊張,大漢果然要與匈奴開戰,大將軍博彥已屯兵酒泉,整裝待發。因匈奴常年居無定所,又狡猾善伏,所以能否盡快找到匈奴主力并與之決戰,是大漢取得勝利的關鍵。這一點,博彥將軍和張善都希望通過紫嫣求得幫助。
伊雅哲連日都在調兵遣將,單于庭內燈火通明,經過的士兵們也是行色匆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紫嫣已經一連數日未見過伊雅哲,從瑞渠被發配后,紫嫣一度享受著其他女人們的嫉妒和羨慕。伊雅哲夜夜與她交合,日間帶她騎馬射箭,如果到了要親手致伊雅哲死地之時,到底該怎么做呢?公主會怎么做呢?紫嫣反而這幾日里不想見伊雅哲了,怕他盯著她的眼睛,摩挲她的嘴唇。
伊雅哲用兵一向謹慎,與各位大臣們商議也不準任何人伺候,爾薩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直到有一日,伊雅哲來到紫嫣賬中。像是心事重重,卻又比平日里更加索求無度,最后兩人精疲力盡的依偎在一起。“大王又要遠去了嗎?”伊雅哲溫柔的撫摸著紫嫣的右臂,不做聲。紫嫣不好多問,便也沉默了。這一夜伊雅哲沒有離去,紫嫣機敏的看到伊雅哲的皮裘里似是卷了一張用黃羊皮繪制的作戰圖。她小心翼翼的摸到了那副圖,迅速打開并用心記下了戰圖上的每一處標記。
次日,伊雅哲與妻妾們告別,將士們在傍晚風沙大作時分出發了。這種天氣里,偷襲漢軍如同放狼進羊圈,可憐的羊兒啊。
紫嫣絞盡腦汁想把伊雅哲出軍的消息和憑記憶畫出的作戰圖傳給張善,她急忙喚來爾薩。爾薩雖是草原女子,但樂陽公主和紫嫣的救命之恩無以回報,紫嫣姑娘有求,哪怕豁出命也是應該的。爾薩胯上馬兒朝西北方向馳去。
張善接到爾薩姑娘送來的消息時,已是第二日的深夜,他攙扶著爾薩進賬休息,也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子敬佩至極。
博彥將軍與部下仔細研究了紫嫣姑娘畫的戰圖,一副這樣的草圖,加上奇怪的圖案,讓大漢的將軍們個個抓耳撓腮,正在焦急之時,張善提議道:“不如請爾薩姑娘來看看吧!”一時間將士們議論紛紛:“她是個匈奴女子,萬一是騙我們的呢?”張善對爾薩姑娘日夜兼程不顧生死送消息過來十分感嘆,他拿項上人頭擔保爾薩姑娘絕不是這種人。
在晚飯十分,爾薩被請入博彥將軍的軍賬。與單于庭不同,爾薩驚異于漢朝的將軍們在商議軍事期間是不飲酒的,軍賬內十分簡潔,與傳言中富饒的漢室并不相符。倒是這個博彥將軍,生得虎背熊腰,年紀輕輕卻威嚴至極,對待下屬關愛有加,頗有大將之風。
爾薩指出紫嫣姑娘所畫圖紙上的標志在匈奴文化中代表的含義,以及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理地形。經過爾薩零敲碎打式的解讀,博彥將軍一連沉思了幾個時辰。
終于,在天亮時分,將軍大喜過望的找來張善等人秘密商議作戰計劃。
匈奴將士最擅長如草原狼般的作戰,他們有著極強的耐力和戰斗力,加上草原風沙天氣陰晴不定,對漢軍來說,在草原作戰的勝算已是大打折扣。但有了紫嫣姑娘臨摹的圖紙,有了爾薩的幫助,博彥此時已經燃起了熊熊火焰,他深信,那一天終于要來了!
伊雅哲親自率領軍隊,盡量避開漢軍的主力,想等到他們糧草耗盡后,再把他們攔腰斬斷。可行軍至漠西邊界,都未曾發現漢軍,這不禁讓伊雅哲等人感到困惑。漢軍在哪里?
以往大漢與匈奴通商的路線,往往是最后一道隔開兩軍的界限。在匈奴人的印象中,漢軍喜歡在平原上開戰,也只會在平原上作戰。伊雅哲一路西行到一處丘陵地帶,遠處星星點點可見酒泉城中百姓燈火,假如再不遇漢軍,伊雅哲把目標瞄準了酒泉,讓大漢皇帝奪去的東西,一樣一樣的還回來。
夜靜如水,正醞釀著一場殺戮。
“漢軍偷襲了!”伊雅哲被一聲刺耳的傳報驚醒,他飛身上馬,只見軍賬外火光熏天。“不好,真是可惡至極,漢軍怎會知道此季節天干物燥,加上丘陵地帶樹木廣泛,用火攻無疑是想讓敵軍葬身火海……”伊雅哲不敢多想,迅速下達命令:撤退!撤退!
單于庭內,右都骨侯正命人去拿下紫嫣。那一夜,張善在賬外和紫嫣的見面,被遠處一名正在小解的巡邏兵看見。當時巡邏兵并不確定和閼氏偷偷摸摸見面的黑衣人是誰,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不管出于何種目的,紫嫣閼氏都要大禍臨頭了。
右都骨侯正襟危坐,身為伊雅哲的舅父,右都骨侯狐突在單于庭的地位向來說一不二,對于有人揭發閼氏深夜與一男子見面這件事,他的憂慮遠不止表面看到的“偷奸”這么簡單。
狐突經歷單于兩代,性格冷靜多疑,對于這個一步步從丫鬟爬上閼氏的漢人女子并無好感。加上此刻漢兇交戰,這黑衣男子到底是誰?他們一起在密謀什么?狐突命令把紫嫣連同身邊侍女們一起下獄調查。一時間,單于庭內人心惶惶,大家深知此事嚴重,更怕被此事件牽連。
伊雅哲第一次聽說博彥將軍的名字,此人來路卻無從得知,在以往的戰役中也從未曾聞有此人。到目前為止,博彥將軍出兵神速,戰法古怪,似乎伊雅哲想到的他都能先一步想到,這著實讓伊雅哲大傷腦筋,匈奴騎兵損失慘重。
前線的軍報傳入單于庭,右都骨侯更是把所有的懷疑都放在了紫嫣身上,一定是她竊取情報,通風報信,漢軍才步步為營,節節取勝,這個漢人女子真是該死!
更加不幸的是,紫嫣賬中的一名侍女忍受不了嚴刑拷打,招認了曾親眼目睹紫嫣和陌生漢人男子幽會。這讓右都骨侯一怒之下下令將紫嫣明日五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