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扶棠看她如此認真，不由得略有好感，緩和了語氣：“再看這款靈芝干片，你寫著‘傘蓋完整，表面光亮即為上品’，其實還得看紋理緊實度和氣味純正。

若傘蓋雖亮但一嗅有霉腥味，那是存放不當或造假。”

“原來如此。”她點頭，又問：“那人參呢？市場上假參泛濫，有人用蘿卜干雕刻形狀。”

他不屑一笑：“蘿卜干那是最低劣的。更高級的摻假是用劣質參混合少量好參。分辨可用水浸法，真的上好參浸水后氣味清雅，不會渾濁。”

這一來一回間，兩人已經討論了十幾種常見藥材。

李頭在旁邊看得連連點頭，心想每每姐還真能虛心求教，這醫(yī)者一開始還冷，如今也講得耐心了許多。

喝過半壺茶后，她想起何老提過的一種特殊藥材：“林大夫，你可識‘水晶花’這種藥材？”

他挑眉：“水晶花？那是極少見的草本，據傳可清熱解毒，但京城少有人賣。”

謝每每道：“我在江南時聽過，好像有人拿類似形狀的花片假冒水晶花。這若遇到，如何分辨？”

他沉吟片刻：“水晶花花瓣透明如冰，柔中帶韌。假貨通常用染色木耳或果膠雕刻。分辨方法是加熱水，一旦加熱，假貨會變軟發(fā)黏，真品則晶瑩如故。”

她驚嘆：“高明！”

兩人又交流了許久。

待到日頭偏西，林扶棠起身：“我還有事，今天就到這吧。”

謝每每連忙站起，“多謝林大夫指點，如有機會我愿付報酬。”

他擺手：“我不缺錢。若你真想報答，若以后你能保證你的藥材渠道正品率高，不欺病患，便是最好的報答。”

她鄭重點頭：“一定。”

林扶棠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一下腳步，略顯尷尬地補了一句：“你整理這書，可給醫(yī)者、藥商、病患都帶來益處……很有意義。”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的努力做出肯定評價。

謝每每笑容溫柔：“謝謝你的認可。”

他不再多話，輕輕一拂衣袖，踏步而去。

夕陽余暉下，他的背影倒有幾分俠氣。

李頭悄聲：“每每姐，他對你態(tài)度好多了。”

“是啊，也許他明白我并非只圖錢財。”她望著那消失在巷子盡頭的身影，心中生出點欣喜。

這人的性格雖冷，但內心并非鐵石。

日子一天天過去，謝每每的藥材生意逐步展開。

她先是與老丁的草行，以及兩家中等規(guī)模藥鋪簽了定期供貨合同。

由于她嚴格把關貨源，加上冊子上的指導和林扶棠的點撥，她供應的藥材品質平均水平比市場高上半籌，漸漸有了口碑。

有日夜晚，商會內一群老掌柜聊天：

“聽說謝掌柜不光搞絲綢，還玩藥材啦？”

“是啊，而且還出了一本新版的草藥手冊，據說這本冊子很實用，連我那不學無術的伙計都懂點基本識別了。”

“嘖，這女人魄力不小。”

何老也在席，撫須微笑：“我當初就覺得她不簡單。她沉得住氣。”

有人低聲問：“聽說她還結識了一名年輕醫(yī)者，醫(yī)術了得？”

何老點點頭：“林扶棠，那小子脾氣怪，但心地好。謝掌柜若有他幫襯，更能確保貨源質量。名醫(yī)與商人攜手，可不常見。”

眾人議論紛紛，暗中對謝每每多了幾分關注。

另一邊，京城的藥材行會也在籌備一場半年一度的“藥材鑒別大會”。

這大會是為了提高行內標準，每逢半年舉辦一次，邀請各路藥商、醫(yī)者、行會代表齊聚一堂，展示自家珍稀藥材，互相切磋鑒別技巧。

會上一些權威人士的評價，能提高商戶信譽，也能促進合作。

何老建議謝每每參加：“小謝啊，這大會是個露臉的好機會。你雖是新人，但有你那本冊子做底子，且你又能聯(lián)系到林大夫這種行家，多半能在會上博得好感。”

她有些猶豫：“我不過剛涉足這一行，會不會冒失？”

何老笑：“你心細有謀，又無惡名，何懼？參加此會不光能拓寬人脈，還能看看別人怎么做，學到更多東西。”

思忖再三，她點頭：“好，我去！”

藥材鑒別大會設在京城西郊一座寬闊的草堂內。

草堂外有大片綠草地，清晨露水晶瑩，空氣中彌漫淡淡青草香。

到場的藥商、醫(yī)家、行會長老、官府藥監(jiān)司的代表紛紛入座。

桌案上擺著各式名貴藥材：人參、冬蟲夏草、血靈芝、雪蓮、珍珠粉……不勝枚舉。許多商家拿出看家寶貝，希望在專家眼中獲得高評價。

謝每每到時，場中已經人頭攢動。

她穿了件淡青色的衣裳，利落干凈。

一進門就有熟識的藥商同她打招呼：“謝掌柜，來得早啊。”

她微笑回應：“是啊，初次參加，想多看看。”

不遠處，何老正在跟一群老前輩聊天，見她來便招手。

她快步過去問候。

何老低聲對她道：“一會兒大會開始，會有一個環(huán)節(jié)讓各家代表上前展示或辨別藥材。你若想露臉，就提前準備幾樣好貨，或者談談你的整理心得。”

她略點頭：“我?guī)Я艘稽c江南的珍稀草藥種子和那本最新版草藥手冊，待會可以展示。”

忽然，她視線從人群中瞄到一個熟悉身影——林扶棠。

他也來了，正站在行會執(zhí)事身邊，好像是被請來做特邀鑒別顧問。

那行會執(zhí)事對他頗為客氣，不時請教幾句。

林扶棠依舊表情冷淡，但認真聽人詢問，一一作答。

謝每每心中暗喜：有他在，更有把握。

不多時，大會開始。

行會長老上臺致辭，隨后是藥材展示環(huán)節(jié)。各商家按順序上前，呈上自己的“寶貝”。

一個老字號的參商拿出一支大參，通體飽滿，贏得一片贊嘆。

林扶棠上前檢查，點頭評價：“上品。”參商笑得合不攏嘴。

又一位藥商展示了幾顆色澤晶瑩的珍珠粉，林扶棠卻挑剔：“摻了白石粉，假的。下去！”

藥商臉色慘白，狼狽退場。

輪到謝每每時，她款款走上前，從隨身箱子里取出幾小包特制的藥材種子和她的草藥手冊。

先不賣關子，她開門見山：“各位前輩，我是新入行的晚輩，這次無奇珍異寶，但有一本我編撰的《草藥識假手冊》，以及幾樣從江南引進的藥材種子。我愿與大家分享。”

臺下有人嘀咕：“她沒拿成品藥材，就一本書和種子？”

有人不屑：“能有啥用？”

她不慌不忙，展開手冊，高聲解釋：“這冊子詳細記錄了幾十種常見藥材的產地、品質、常見摻假方式及辨別技巧。沒有華麗辭藻，只求實用。若有行家指點，我可繼續(xù)完善，造福藥商和病患。”

此時行會長老眼中閃過一絲興趣：“拿來看看。”

手冊被傳上臺，幾位資深藥商和老大夫翻閱，頻頻點頭：“寫得通俗易懂，不錯。”

有位嚴肅的老者質疑：“你怎么確保這里面的辨別經驗準確無誤？”

她微笑：“我請教過何老和林大夫，也曾在各家藥行實踐驗證。林大夫在場，他可證明一二。”

聽到林大夫的名字，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林扶棠手背在后，冷冷道：“這本手冊的辨別方法多為我認可，我對其中多項內容給予過指正。雖然尚不完美，但聊勝于無。”

他話雖不熱情，卻是背書了她的努力。何老也點頭作證：“不錯，小謝的努力有目共睹。”

臺下議論轉向正面：“唔……竟得林大夫親口肯定，不簡單。”

再看她帶的江南藥材種子：小巧如米粒的血丹草籽，光滑如玉的金線蓮根莖。

雖然只是種子，但不少藥商眼饞：“這東西若能在北方試種，價值不低。”

她不急不躁：“我愿與有誠意的藥商合作，共同試種，收益共享。”

此話一出，引起多方興趣。

有人當場表示想與她談談。

行會長老笑呵呵：“這位謝掌柜的提議甚好，新人有新思路。行會鼓勵這種共享精神。”

周圍鼓掌叫好，氣氛甚好。

謝每每退出場時，心中歡喜：總算在大會上留下好印象了。

大會結束后，人群散開，不少藥商主動找她交換名帖，還有人詢問手冊的購置事宜。

她忙得不亦樂乎。

何老湊過來，樂呵呵道：“小謝，干得好。你這下名聲傳開，日后談生意更順當。”

她感激：“多謝何老提點。”

正說話間，林扶棠步履輕捷地經過，不想被人圍住。

他不擅交際，正考慮如何溜走。

謝每每見狀，趕緊追上去：“林大夫，等等！”

他停下，依舊那副冷淡表情：“何事？”

她拱手微笑：“剛才多謝你出面作證，若沒有你的話，我的手冊難得人信服。”

他瞥眼：“我只是實話實說。”

她從袖中拿出一小包干制花瓣：“這是我特制的‘金葉花茶’，養(yǎng)胃清心，不是稀世珍寶，但口感獨特，當是謝禮。”

他看看那包茶，似乎還想拒絕，但身旁無人了，他只得接過：“你不用多謝，我不圖報。”

她柔聲：“我明白，但禮尚往來，這點茶葉微不足道。愿你有空嘗嘗。”

他低頭看看花茶，雖無明顯表情變化，但眼神緩和幾分，輕輕點頭收下。

她想到一事，猶豫片刻開口：“林大夫，我后續(xù)還想擴充手冊內容，也許還需請教。可否有空時約在我倉房再探討？”

他嘆氣：“你就不能自己琢磨？”

她微笑狡黠：“你不想讓假藥橫行對吧？多教我一些，我就能寫得更完善。你不必挨個抓騙子，我的手冊能讓更多人自我防范。”

他被這話噎住，顯然她說得有理，只好無奈點頭：“好吧，擇日不如改日。下次你挑一兩種疑難藥材，我過去看看。”

她喜出望外：“多謝！”

他“哼”了一聲，背著手走開了，步伐輕快，卻不由自主放慢了些，似乎覺得背后那女人目光溫暖，讓他不自覺想再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