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神農軍將軍的婚禮不算是件大事,值得觀注的是大荒各方的態度。這邊高辛王送出厚禮,盡管沒對外公布,但從不同人口中流傳岀來的信息拼湊起來讓人們發現高辛王這禮送得著實很重,并且是派蓐收送的賀禮。軒轅王這邊也讓人迷惑,派后土送了重禮到神農軍,連王孫倉玹也送上了一份賀禮。
這邊,倉玹坐在書桌后一動不動很久了,面上無悲無喜,夜色已深,明月當頭。自從那日防風邶帶走豆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沒回過防風氏的家,沒去過防風邶常去的歌舞坊…
倉玹手上拿著一封信,是九繇閣的牡丹轉交給瀟瀟,瀟瀟放在倉玹的書桌上已有些時日。而倉玹因為宮殿修復中出現事故而無暇顧及,今日才從一疊信件翻出來。在信中,豆豆承認了自己就是小夭,并告訴倉玹高辛王很快會宣布她的回歸。小夭并未提到自己的傷勢,只說并無大礙,需要一段時間修養,有防風邶照顧,讓他不用擔心。倉玹不明白小夭為什么會和防風邶在一起。這防風邶也奇怪,雖說浪蕩之名傳遍大荒,可他又不像無用之人,青丘那場意外后,倉玹派人去細細查看過,那是一個絕殺陣,防風邶能把小夭救岀來不像是一個平庸的庶子能做到的。
倉玹又想到始冉府邸的那場宴會,小夭是豆豆,豆豆和防風邶交好,所以豆豆知道防風氏要暗殺自己,那相柳和桃夭呢?他們為何在場?真的只是巧合嗎?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倉玹呼吸一頓…如果防風邶和豆豆就是相柳和桃夭那么一切都能解釋了……
這個想法如魔障一般抓住了倉玹,小夭和相柳……倉玹想起在清水鎮時小六和相柳似乎關系不錯,甚至一起設計殺他,就在相柳要得手時,連倉玹自己都以為就要命喪九泉的時候,小六卻突然舍命相救…小六為什么要救自己?倉玹緩緩拿出那個荷包,事后倉玹后知后覺地發現那荷包似乎有人動過,因為當時死里逃生,并未多想。如果是打斗中那荷包跌落,被小六拾到了,那么這一切就都能解釋了。相柳為什么沒殺小六?
倉玹想起那晚,自己半夜驚醒,覺得有些酥酥麻麻,奇奇怪怪的感覺,像是情動的感覺。他們在做什么?倉玹那時候還打趣小六要他節制點。原來小夭那個時候就已經和相柳在一起了,而今夜,是相柳和桃夭大婚。
倉玹流下眼淚…
倉玹在桌邊坐了一夜,直到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窗花,射到他臉上,一種強烈的沖動令他站了起來,披上外衣,就要出去。
“去清水鎮!”倉玹說道。
“殿下!殿下可是為相柳的婚宴?”瀟瀟問道。
倉玹點點頭。
“神農軍并未邀請任何人,并且,婚宴已經結束了。”
倉玹并不言語,喚來天馬,瀟瀟還有其他暗衛只好一起跟上。
倉玹到達清水鎮的時侯已經是申時,過了午膳時間,大家都在議論前一天神農軍相柳的婚禮。倉玹面無表情地坐在石先生說書的鋪子,靜靜地聽著大家唾沫四濺地談論著相柳的婚禮。
“這相柳原來生得甚是美貌,只見他騎著白羽金冠雕,威風凜凜飛來,跳下那雕兒,直接抱起那新娘子,飛身躍上那雕兒,風流瀟灑無人能及,轉眼就不見了..可惜沒看到新娘子長生么樣子,想來必定是美貌非常。”
“那相柳真的很美嗎?”有人問道。
“美,昨天可是好多人都看到了的,從未見過這么俊俏的男子....”一個夫人說道:”早知道他是這么個模樣,我就把我那閨女嫁給他...”
旁人笑起來:“你不怕他把你女兒給吃了。”
那夫人說道:“之前不是有人說相柳是青面獠牙的嗎?可見傳言未必是真。”
……
倉玹靜靜地聽了一陣,回到酒鋪子隨便找了個座位,一邊喝酒一邊和伙計細細聊了起來。
“這段時間有什么特別的人來過嗎?”倉玹問道。
伙計思索了一下,說道:“前段時間確實來過幾個陌生面孔,跟著六哥和寶柱一起來的。有兩個看起來年長些….”
“寶柱是誰?”倉玹皺起眉頭。
“住在回春堂旁邊的院子,聽說早已成親了,但少有人見過他娘子。”
“回春堂旁邊?”倉玹面露疑惑。
“是啊,緊靠著回春堂。不過那寶柱似乎也很少在家,在的時候基本都呆在回春堂,我也就見過他兩三次,每次都是和六哥一起過來的。”
“那寶柱什么模樣?”
“看起來挺清秀。”伙計答道。
倉玹陷入了沉思,沉思中,似乎有人進來,因為倉玹背對著門,看不到來人樣貌,加上他也并不想理會。直到一個白色身影坐在他面前,倉玹抬起頭,是小六,確切說是小夭。
倉玹揮手示意伙計離開,低頭笑了笑,說道:“你終于舍得來見我了。”
小夭自己拿了個杯子,斟滿,笑道:“桑椹酒!好久沒喝到了!”說著又給倉玹斟滿,然后耍賴般地說道:“我這不是來見你了嘛!”
“看來你這些年過得不錯。”倉玹有很多話想說,開了口,確不知道從何說起:“你不是剛成親嗎?這么有空來這看我?”
“你若是在神農山我就不去了,現在你不是在清水鎮嘛!”小六笑嘻嘻地說道。
“為什么?”倉玹問道。
“沐斐不是在你手上么?”小夭看著倉玹:“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么?”
“你真的......”倉玹欲言又止,接著說道:“就算如此,你也不應該跟相柳搞在一起。你是王姬,師父和爺爺都能保護你。”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離開玉山嗎?”小夭看著倉玹的眼睛,緩緩說道:“我在玉山上等了七十年,等來了我娘戰死的消息,我不相信,我想去找父王。我躲在云攆下面,聽到侍女們說,我是野種,父王見到我只會殺了我。于是,我不敢去找父王,不知道去哪兒,只好四處流浪。我遇到一個伯伯對我很好,帶我去他家,給我好吃的東西,好看的衣服,可很快,他想脫我的衣服...那時我靈力高強,打死了他...”
小夭繼續說道:”然后我發現到處都是告示在找我,所有人都想抓我,我想著變個樣子就好了,沒想到真的變了樣子...剛開始很開心,后來我的臉一直在變,被人當成怪物,只好跑到山里...卻被九尾狐抓住,把我關在籠子里三十年,折磨了我三十年,散盡我所有的靈力...后來我終于逃出來了,以紋小六的身份呆在清水鎮。你說,一個靈力盡失的人,又是赤辰的女兒,父王和外爺真的能保護我嗎?我能過我想過的生活嗎?”
倉玹心中震動,久久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倉玹說道:“你既然認出了我,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告訴你你只會帶我回高辛,而我那時不知道父王的態度,我又是一個靈力低微的人,無力自保,我不敢冒這個險。雖然做紋小六一無所有,但至少自由自在,做了王姬很多事都由不了我。”
“你和相柳...”倉玹艱難地說道。
”還記得那個蠱嗎?“小夭說道:”那個是情人蠱,我種給了相柳。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鶼鶼不獨飛,水中鴛鴦會雙死...情人蠱,同命連心。“
倉玹很震驚也很懊悔:”情人蠱?若你早告訴我,我就不解了。“說完自知失言,補充說道:”我的意思是至少能知道你是否安全。“
小夭早已懂情事,自然知道倉玹是什么意思,但表面上還是裝著沒留意他說過什么,繼續說道:”我那時并不知道這個是情人蠱,當時也未曾真正種給你,因為種蠱的兩人必須心甘情愿,要不然日后也會后患無窮。那時你要解蠱我又解不了,只好去找相柳,沒想到相柳同意將蠱轉到他身上。”小夭戲虐說道:“再說你日后還不知道會給我找多少個嫂嫂,這蠱留你身上始終是個禍害。”
“相柳為什么會同意?他定是知道這是情人蠱。”倉玹苦笑了一下,說道。
“是啊,相柳為什么會同意?他不知道我是王姬,沒見過我的真容,卻心甘情愿地和我種了這同命連心的情人蠱。”小夭幽幽地說道:“有情人種情人蠱,無情人種斷腸蠱,我和相柳種蠱成功了,證明我和他彼此有情。”
倉玹沉默了。
小夭接著說道:“相柳帶我去玉山恢復真容,用心頭血助我重修靈力,教我自保之力,讓我不再害怕有一日身世暴露,而我,也不必因任何事而委屈自己,我可以活成我想要的樣子。這些都是相柳給我的。”
“防風邶就是相柳?”倉玹問道。
“是。真正的防風邶死在了極北之地。”小夭說道:“他受了傷,就快要死了,真正的防風邶心甘情愿地讓相柳吃了,作為交換,相柳替他照顧年邁的母親。”
倉玹想到那三個字:邶至孝,沉默了一陣,倉玹問道:“寶柱也是相柳?”
小夭點點頭。
倉玹長嘆了口氣,終于說道:“你還會回高辛嗎?”
“會,父王不久后就要宣布大荒了。”小夭說道:“你我在外婆面前發過誓,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我沒忘記,希望哥哥也別忘記。”
倉玹的思緒久久不能平復,茫然地點點頭。
”喝一杯吧!”小夭給倉玹斟滿,也給自己滿上,然后拿酒杯碰了碰倉玹的酒杯,微抬下巴。倉玹無奈,只能拿起酒杯,虛舉了一下,昂頭喝了,小夭得意地笑笑,豪氣地一口喝下。
這邊送走倉玹,小夭還坐在鋪子里喝著倉玹剛送給她的一壺桑椹酒,突然感覺到有點涼涼的東西落在身上,小夭伸出手,下雪了?小夭站起來:“相柳!”
白衣白發的相柳從門外走了進來,眼若桃花,俊美無儔。
“事辦完了?”相柳問道。
小夭點點頭。
“走吧,去吃驢肉湯。”說罷,牽著小夭的手走出去,喚來毛球,抱著小夭飛身躍上毛球的背,飛去離戎老伯的驢肉店。
兩人挑開簾子走進去,發現涂山璟也在,相柳和小夭并肩走過去,和他坐同一桌。
“還沒恭喜二位新婚之喜!”涂山璟說道。
相柳小夭客氣謝過。
“上次那事對不住了,”涂山璟接著說道:“涂山篌有參與。”涂山璟看相柳和小夭眼神有異便解釋道:“他倒沒認出你,只是能在我婚禮上讓我不好看的事他怕是都樂意做的。”涂山璟接著說道:“想必你上次來青丘的時候,那詹雪彥就認出了你然后聯和沐氏,樊氏,申氏,晉氏一起設計了絕殺陣,知道你會來參加我的婚禮,便聯和了涂山篌...”要想在涂山家的宅子布陣,沒涂山家的人參與是做不到的。
小夭擺手說道:“這事不能怪你,我們早已經預料了他們會設局殺我。不過,想殺我,也要他們有那個本事才行。”
“涂山篌死了,”涂山璟說道:“還沒對外公布。”
“你殺的?”相柳挑眉問道。
涂山璟搖搖頭:“是意映。”
小夭覺得有點意外,但很快便了然。
“你們打算怎么辦?”涂山璟問道。
小夭笑笑:“他們既然推出一個沐斐,想讓沐斐一人承擔,我可以成全他們。畢竟我爹爹當年為推行新政,造成殺戮太多。這沐斐有一個私生子,我想再去會會這個沐斐。至于其他人,知道我是桃夭,是相柳的妻子,又是王姬,估計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力再殺我了。我且先放過過他們,把這個人情賣給倉玹,也方便他拉攏中原世家。”
涂山璟微微頷首,說道:“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