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孤兒的活比岱新想得要更加勞累,卻也很有趣。照顧這里的孩子,讓她不禁想到自己,戰亂年代,父親為了自己的官職與前途,將懷有身孕的母親留在明州,母親生下她后變血崩而死,臨死前也沒有見父親最后一面。對于母親與她來說,父親這樣的做法何嘗不是一種拋棄。
將這些孩子救到這里,也不知道她們的名字,司熙便用二十節氣里的每一個節氣給女孩們取名,慢慢地,二十四節氣也夠不用了,就開始用二十八星宿,岱新覺得這個取名意義甚好,每念一次她們的名字,就感覺她們的生命充滿希望與神秘。
岱新內心出現一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在長大成熟起來。每日在孤兒院要做的事情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對于其他人的生活和世界觀的了解,開闊了她的心胸,喚醒了她的想象力。她的精神也變得越來越好,也沒怎么生病。剛到桐丘時,她幾乎每天以淚洗面,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現在的自己居然有能力去照顧他人,她亦為自己每天需要干的事情感到驕傲。對生活在這瘟疫之地,也漸漸習慣了。她知道周圍還是有很多人在正在死去,可她也沒有這么緊張了。清前與清沅還是不允許她進入救濟堂的內堂,但她總能和他們并肩作戰,不過如今這樣也很好了,她現在一門心思撲在這些孤兒身上,如果突然告知她要離開桐丘,她反而會舍不得了。
有一天,她忽然想到自己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想過司衡,當再次想起他時,心里的怨恨與痛苦已經淡化了,她這點小情小愛,在清沅清前一眾醫官的大愛的面前,早就稀釋得無邊無形了。
白天,孩子們都會玩成一團做游戲,通常天氣好時,她會將房內的床褥搬到陽光底下曬上幾個時辰,讓孩子們晚上睡覺時能暖些;要么她會坐在一旁,帶著欣慰的笑容,看著她們玩。有時候,她又會跟孩子們鬧在一塊,參與到她們的游戲中。孩子們也都很喜歡岱新,她們在屋子里相互追逐,激動地大笑,像是鬧翻了天。她甚至不會注意到有時候司熙會從她們門前經過。到了晚上,她會在清沅的鼓勵下,去教另一個房間的大姑娘們讀書寫字,她羞愧于自己從前未好好讀書,現在不能當一個稱職的先生,于是她便在別府司熙的書房里拿了幾本書,一有空,就在院子下認真研讀,要是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去請教清沅。
她原本以為清沅會被她打攪得不耐煩,可是清沅不管再怎么勞累,都會耐心地教她,讓她又一次佩服這位女子。
司熙原本聽到岱新來孤兒院幫忙時,總怕她會嫌累堅持不下來,沒有想到岱新不僅每日都來幫忙,還跟孩子們玩得這般好。他還是會來孤兒院轉轉,在眾多孩子們的陪伴下,他發現與岱新在一起時也沒有從前那般尷尬了。
“是不是看著心愛的女子與這些孩子一起,就像在欣賞一幅畫一樣?”一日清沅見司熙站在遠處望向屋內,她順著司熙的目光,發現司熙正在看著岱新。
“我軍中公務繁忙,要拜托你幫我照看她。”司熙說道。
“她呀很好,再也不會坐在自己房內自怨自艾了。”
回想到從前,司熙說道:“她一直是一個很好的女子。”
岱新的勤奮聰穎很快就得到清前的關注與賞識,很快,清前便讓岱新跟在身邊幫他一起理藥材。
清前為人也算隨和且講話風趣,岱新便也喜歡待在他身邊幫忙做事,相處久了,兩人之間也少了許多虛禮,講話也隨意了許多。
“我聽清沅說,你以前是宮內的御醫。”
“十幾年前,先皇后有了身孕,我負責照料她的胎兒。誰知皇后突然早產,氣血兩崩,一尸兩命。圣上覺得我照料不周,免去我的官職,將我逐出了太醫院。隨后我便被派到了桐丘醫治當地的瘟疫,疫情反反復復多年,這一待便待了那么久。活到我這把年紀,才知道,什么功名利祿都是虛無,為需要幫助的人做點事才能使內心富足。”
岱新也十分認同清前的話,如今幫著他們為當地的百姓做一些事情,她也能感到安樂。
“我在宮內那么久,什么腌臜事骯臟人都見多了,但司熙是我見過簡單純粹,保留赤子之心的人,我佩服的人不多,他算是一個。”
“是嘛?”想到司熙對她冷冷的態度,她就不服氣清前說的。她討厭的人其實也不多,司熙算是一個。
清前無奈笑了笑,“小姑娘,看人可不能看表面,桐丘這座城原本比你現在看到得更加要差。司熙來了桐丘后,帶領將士凡事親力親為,除山賊,免賦稅,還拿出自己的俸祿購買昂貴的藥材讓我們煎藥給當地的難民,還時時來孤兒院,救濟堂照料病人孤兒。你們在永安像是活在天上,而我們身處桐丘,就像時時刻刻走在地獄里,每天面對死亡。”
在清前與清沅的口中,司熙的形象與岱新腦海中的他大相徑庭。不過清前說的沒錯,司熙雖是圣上最看重的將軍,也是寵妃霍氏的侄子,但是岱新每次看見司熙,他都是穿著樸素,出行沒有架子,別苑里也只有流光一個貼身侍從。
“初初因為太子,我對他們霍家人印象并不是很好。”
“為什么是因為太子?”聽到司衡的話題,她不禁脫口而出。
“我的胞妹之前是宮中的鄭婕妤,只不過我們同母異父,姓氏不同,所以外人也不知道我們的關系。她還未入宮前,我們就相互扶持,入宮后,更是暗地里相互照顧。可是,有一天她卻被圣上以私通罪處死。既然是私通罪,總有個奸夫,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我找不到答案,我妹妹膽小,向來是循規蹈矩之人,怎么會膽大到與人私通,令皇室蒙羞。一年后,我在行宮給太妃們把平安脈時,看到了之前在宮中伺候妹妹的宮人,終于找到了答案。”
“那個男子是司衡對嗎?”岱新小心翼翼問道。
清前痛苦地點了點頭,“那個宮人告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私通,是太子對我妹妹一廂情愿,還給她寫了一首首情詩,我妹妹忍無可忍才向陛下告發了一切。可陛下為了太子,為了皇室顏面,卻下旨處死了我妹妹……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卻死在了這樣的罪名中,你叫我怎么能不恨……”
她從前嘆司衡涼薄,可并未想到他居然還是這般之人,她第一次感受到帝王宮廷所帶來的的可怕,為了皇家顏面居然可以處死一條無辜的性命,倘若她與司衡的事情鬧到了圣上面前,司衡是否會為了自己與皇室的顏面而犧牲她呢?她實在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