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悸的不只我自己。這位以往只有過點頭之交的友善鄰人對剛才險些發生的“事故”顯然也是相當掛心的。從我們一起乘上電梯到下了電梯之后在各自的家門前告別,這短短的一兩分鐘之內他就足足念叨了三次“開車可要小心啊”。我有些尷尬的解釋是因為熬夜出車太累了所以有點失神,并每每向他表示感謝。不料,他甚至在我們互道告別之后各自正要開門回家的時候,再次轉身喚住了我,神情稍有點嚴肅的提醒道“以后可別疲勞駕駛了,開車千萬注意安全啊!”。
人與人之間,通過遇事的態度、處理方法方能知曉、辨別其品性,就比如這位曾經我認為很冷漠的鄰居原來竟是如此熱情的人,我今天才知道。
我再次向他微笑點頭,表示感謝,然后開門回了家。
關上門的瞬間,疲憊感猛然澆濕全身。
記得有看過這樣的綜藝節目:一個人躺在地上,臉上面十多厘米的地方懸掛著一顆巨大的沉甸甸的水球———套了很多層的水球,游戲規則是,另一個人拿著一根針一層、一層地刺破水球的外皮……完全是懲罰游戲,所有人都知道水球必破,節目就是為了營造不知水球何時會破裂的緊張感,為了捕捉水球突然破裂時躺在下面的那個人被傾泄而下的水瀑淹沒時的驚慌反應,引人爆笑。
雖然,我一直不太明白,這有什么可笑的。
但是不得不承認,推到極近處的特寫鏡頭中,針尖小心翼翼的靠近水球,躺在下面的人驚恐的瞪大眼睛,反復的小聲祈禱水球不要破裂;針尖無情卻又小心翼翼的靠近水球,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中,刺向那薄薄的外皮,幾乎是在同時,躺在下面的人神經反射性的緊閉上了眼睛;外皮破裂一層,水球奇跡般的沒有破裂!那瞬間,躺在下面的人流露出極度喜悅摻雜著極度驚險的表情……確實很引人入勝。
而且這并不是結束。緊張感會隨著外皮一層又一層被刺破而逐漸加劇,加劇到屏幕前觀看的人的呼吸甚至停滯……最后在仿佛完全靜止了的世界中爆破。瞬間,水球破裂的聲音、躺在下面的人的慌亂嘶吼、周圍眾人的尖叫或者爆笑同時迸發,像被啟動了的定時炸彈,轟鳴如雷動。
此刻,我的疲憊感就像那顆被扎破的大水球,它噴泄而下大量的水,沉重地砸向皮膚、刺進眼睛,塞住鼻孔、嘴巴!給予疼痛的同時封鎖了呼吸!更甚至全身的毛發、衣物仿佛被水浸透了,冰冷且沉甸甸的拉扯著下墜。
我拖著這樣沉重的軀體,挪步,走向臥室,重重的倒在床上。
閉上眼睛,腦中爆炸著轟鳴。
妻子出現在門口,溫和地詢問道“吃早飯了么?”
“……沒有。”我無力的回答,顯然現在已經不是吃早飯的時間點了,我想。
妻子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隨即問“要吃午飯么?”
我微微皺眉,艱難的睜開眼睛,瞟向頭頂,視線的左上方,妻子閑散地倚靠著門框邊。
“不想吃……我睡一會……”幾乎氣若游絲的吞吐完最后幾個字之后我再次閉上眼睛。
聞言,她不再問什么,只是叮囑道“至少把外套脫了,蓋好被子睡,別著涼了。”然后便離開了,應該沒有聽到三秒鐘后我才努力擠出的回答“……好。”
我想,妻子說的對,至少應該把外套脫掉。這樣會把外套睡出褶子的。
但是把“有想法”變成“實際行動”是需要巨大的精神力和行動力的,對于當下疲憊不堪的我,顯然,無論哪一項都是極度欠缺的。然而現在的我并沒有一定要將其付諸行動的動機,于是完全不費吹灰之力的,甚至不用刻意去意識要放空,我便立即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再次睜眼,周圍蔓延著模糊時間的昏暗和靜寂。
我應該睡了挺久。
用手臂艱難的支撐起身體,下了床,我打算把外套脫了,順便去洗個臉。
走到客廳,把外套掛在衣架上之后,轉身正要走向衛生間的我,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連忙后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那個不應該存在的女人,她在那里!甚至惡作劇一般的,學著妻子的樣子,倚靠在門框邊,歪著頭,被頭發遮擋只露出一個夾角的臉上,眼睛卡在邊緣,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著我。
“啊!!”我驚慌大叫,連滾帶爬得的想要立刻逃離這里。
然而還沒爬兩步,我就又發出了更加驚恐的尖叫“啊———!!!”因為我看到更加可怖的一幕:
妻子躺在沙發上,那個女人趴在她身上,雙腿牢牢的卡住她的身體,雙手掐住她的脖子!
妻子瘋狂掙扎,臉憋得通紅,血管甚至清晰可見,眼睛里布滿血絲,眼珠似乎要竄出來一般瞪大,張著嘴,舌頭長長地伸出來,狂亂的抖動,發出不成聲的嗚咽。然而趴在她身上的那女人卻一動不動,像一根巨木樁,牢牢的釘死妻子纖細的頸子和軀體,任由妻子的身體抽搐、扭曲,手腳瘋狂的劃拉,都完全無法撼動,完全無法被掙脫。
我驚恐地尖叫,哭喊“不要!!”
強烈的心痛感戰勝了恐怖,我想要上前制止,然而就在這時,妻子的手腳猛然落下,完全停止了抽搐的軀體仿佛斷了電的機器人,雖然沒有觸摸到,但我仿佛感受到了刺骨的冰涼,只有那瞪大的眼睛里滿布的血絲可以表明她曾經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
但是,
“啊!!啊!!!”我的尖叫聲開始此起彼伏,“啊———!!!!”
猛然起身。
我聽到了自己的尖叫。
發現自己穿著回來時的衣服,沒有任何變化。
驚覺剛才是在做夢。
妻子聞聲趕來,著急的詢問“怎么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劇烈跳動,嗓子里干裂的疼,失聲。
妻子見狀,沒有說什么,她坐到我身邊,摟住不停喘氣、顫抖的我,開始輕輕地拍打我的后背。
一下、一下、一下……有節奏的輕拍和慢慢蔓延開的妻子的體溫,終于讓我狂跳的心臟漸漸收斂了頻率。
“沒事,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我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她繼續輕輕的拍打我的后背,沒有說什么。
伴隨著一下下輕柔的拍打,一些濕潤的溫暖躍動在空氣中,滲進我的口鼻,濕潤了干裂的嗓子,包裹住不停顫抖的心臟,滋潤它,終于把它徹底安撫。
于是我轉頭看向溫柔的妻子說“我沒事了。”
“真的么?”她停下了拍打的手,但神情明顯還是有些擔憂。
我想換個話題,調節一下這沉重的氣氛,于是,我問“該吃晚飯了吧?晚上吃什么?”
沒想到她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就在此時,手機的彈出消息響起,我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機。
竟然只過了幾分種?
我不可置信的盯著屏幕上的數字。
但也就片刻。
這樣的情況之前并不是沒有發生過,通常在很累很困的時候,以不合適的姿勢、狀態睡覺,就有可能引發這種情況。我又自顧自的分析,推斷。然后換我安撫妻子說“我太累了,有點迷糊了。”
“嗯……”她還是有點擔憂的樣子,“這么辛苦,以后就別晚上出車了。”
“嗯,不出了。”我點頭,然后提起精神說“沒啥大事,等下我洗個澡,換了衣服,蓋上被子睡,就好了。”
“……”她點點頭,然后起身,同時說“我去看看熱水。”
我下意識的起身,上前,想要抓住她,阻止她離開我。
我抓住了他纖瘦的手腕,卻是有些清涼。
“怎么了?”妻子邊詢問邊回過頭來,然而那張面孔,赫然變成了車上那個女人!
我驚恐地倒抽一口氣,立刻向后拉扯身體,想要把手臂抽離,卻發現手被那女人的發絲層層纏繞,牢牢的栓住,那些駭人的發絲仿佛活物一般,順著我的手臂,竟然向上蜿蜒滑行而來!
“啊!!!”我尖叫著猛然起身。
周圍一片漆黑。
汗水浸濕了衣服,大片大片地貼在皮膚上,冰冷的禁錮住顫抖的身體,非常不舒服的觸感。
雖然我又一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劇烈跳動,但是我確定自己醒了。
其實也不完全確定。
但是我嘗試去回憶,試圖捋清思路———從哪里開始是夢?現在是否還在夢中?
然而,一閉上眼睛,那些可怖的瞬間便占據了整個黑暗空間,投射成清晰且巨大的影像。
我連忙睜開眼睛。
幾乎同時,“叮!”的一聲,手機傳來推送消息的音效,打破了靜寂,卻也讓我著實心驚膽顫了一下。
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機,上面顯示現在是晚上18:48。
看來,這次我是真的睡了挺久。
妻子聞聲趕來,一如夢中的樣子,著急的詢問“怎么了?”
這次,我不可自制的,上前,緊緊抱住了妻子。
“怎么了?”她的聲音充滿了不解。
“……”我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講述那些可怕的夢。只是緊緊的,更緊地抱住妻子。
她的手,開始輕輕拍打我的后背,同時輕柔的說“我爸爸說到樓下了。”
看來這次,是真的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