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懷安轉而去了太醫院,找到張太醫,見禮后問:“張太醫,您方才替貴妃治傷,傷口如何,可否詳細告知?”
大理寺的人來了,必定是有了什么變故,張太醫心里也有些猜想,自是一一相告:“少卿,貴妃的左腳腳踝扭傷,另外,腳踝上還有些許細小的傷口,血肉模糊,像是、像是針尖刺入劃傷的樣子。”
時懷安問:“傷口處可否染毒?”
張太醫搖頭:“不曾。”
時懷安略湊近了問:“出事之時,貴妃腳上沾染的那些腐臭腥氣的血,以您看,那些是……”
張太醫低聲道:“少卿常年驗尸,那些是什么,您必定是比老朽清楚的。”
時懷安瞇了瞇眼道:“是人血,而且是死后好幾天的人血。”
張太醫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壓低音量道:“讓人血出現在陛下面前,只怕是要出事啊……”
時懷安神色平靜:“有人生事,解決了便是。”
張太醫不置可否,點頭不語。
宮里的事基本上妥當了,破損的大鼓已經送去了大理寺,時懷安回到大理寺,方才只是過眼,這會要細細查驗這大鼓才好。
罩服,手套,工具,皆以備齊,時懷安口中含姜,開始動手,此鼓扁平,單面蒙皮,鼓皮確是人皮無疑,破損之處較其他地方更薄一些,張力和外力之下,更容易破裂,而破損之處,竟有數枚銀針!
這銀針究竟是如何放入人皮之中,破損之處為何比他處輕薄,這恐怕都要問制鼓師傅了,可大費周章做了這鼓,只是為了扎傷用鼓之人嗎?
時懷安又仔細翻看人皮,這人皮邊緣割裂處有翻卷收縮的跡象,鼓中有些許血水,這皮,從人身上扒下來之時,人還活著。
從人皮僵硬和腐臭的程度推測,人死約摸五天以上,人皮白皙滑膩,推測死者年紀不大,并且家境不錯,可說是梅妃,似乎太過刻意了些,這胎記,是真的嗎?
且這人皮,好似較平常的人皮要厚一些……咦,這皮和鼓的連接之處,竟還有幾縷白色的毛發,比頭發細軟,倒像是獸毛,這皮難道不是人皮?不應該呀……或者這毛發是某種衣服上的絲線?
時懷安暫且將這些毛發妥善收好,凈手消毒,開了仵作間的門,一直在外等候的護衛趙煦然上前行禮:“少卿。”
時懷安點點頭道:“去西市。”
“是。”趙煦然并不問緣由,只應下,護送時懷安前去西市,那里有一處鋪子,內里有一位老鼓匠,專為皇家制鼓。
既然是鼓出了問題,自然要找鼓匠。
老潘鼓匠正在制作羯鼓,這是他從西域鼓匠處學來的手藝,天子好此道,知曉老潘鼓匠擅長制鼓,便下了制鼓令。
時懷安說明來意后,讓老潘鼓匠嚇了一跳,這弄得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老潘鼓匠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叫來徒兒齊歡,隨時懷安一起去大理寺,查驗大鼓。
時懷安親自來請,一是表達尊重,二是想看老鼓匠的反應以及鋪子中的物品用具。
老潘鼓匠滿臉的擔憂焦急,像是不知情的,可他那徒兒齊歡,一聽說去大理寺,眼神躲閃,還有些避著時懷安。
到了大理寺,老潘鼓匠親自驗看了那人皮大鼓,又驚又懼,不安道:“少卿,這大鼓,確實出自老朽之手,可是老朽當時明明蒙的是牛皮面子,怎地、怎地就成了人皮?”
一旁的齊歡,根本不看大鼓,時懷安看了他一眼,問道:“潘老,這蒙鼓皮的手法,可否能看出來是出自誰手?”
“這、這確實是老朽的手法,可是老朽根本沒做過呀……”說著,老潘鼓匠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齊歡,問道:“大歡子,你是大徒弟,這手法也就你學會了,可是你、可是你做下的?”
齊歡顧左而言其他,眼神飄忽,聲音低沉:“師傅,或許是其他人偷學了去吧……”
老潘鼓匠哪里看不出齊歡的心虛,氣憤道:“我是你師傅,是不是你做下的,我還看不出來嗎?就算有人偷師,學會了上鼓面,可他會拆嗎?”
老潘鼓匠制鼓可是祖傳的絕活兒,上鼓皮的手法自成一派,拆鼓皮也能做到不留痕跡,這世上除了他自己,也就這個大徒弟齊歡學到了這門手藝了,雖然他極力掩蓋,卻也瞞不過老潘這位老師傅。
聞言,齊歡撲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哭道:“是、是有人給了小的十金,讓小人、讓小人將一塊血淋淋的人皮,制成鼓皮的……”
齊歡的聲音越來越低,時懷安上前一步問:“那人是誰?”
齊歡搖搖頭:“黑風帽蒙頭蒙臉,看不到長相,說話悶聲悶氣,只能看出,他身量高瘦。”
只認得金子,不認得人,所以齊歡還活著。
老潘鼓匠失望極了,時懷安問:“這從活人身體扒下來人皮,若是清洗處理干凈,便難以尋到痕跡,為何不做處理?”
齊歡訥訥道:“那人說,不用清洗,直接制作便可。”
老潘鼓匠指著鼓皮破裂之處,問道:“此處比其他地方薄一些,最是容易破損,你不會不知,也是那人讓你這般做的?”
齊歡怯怯地點頭。
時懷安聽明白了,那人是故意讓人發現人皮,指引人查到齊歡這里,而且這人知道制鼓工藝,可能也會使用樂器,通曉音律。
時懷安緊盯著齊歡,問道:“人皮破裂處,尚有數枚銀針,想必也是那人讓你放入的,你是如何放入銀針?可知為何要如此做?”
銀針?老潘鼓匠嚇了一跳,也看向齊歡,齊歡點頭道:“確是那人要求放入銀針,只需將銀針小心刺入皮肉之中,不讓銀針顯露出來便可,至于為何如此,小人便不知曉了。”
齊歡說得輕巧,可要在薄薄的人皮中嵌入銀針,既不讓人皮提前破損,又不讓人發現,很是不易。
時懷安看向老潘鼓匠問:“制鼓應該無需用銀針吧?”
“自然是無需用到。”老潘鼓匠也不明所以。
時懷安陷入了沉思。
齊歡雖算不上從犯,也是助紂為虐了,時懷安暫且將他收押,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齊歡招認得似乎太干脆了些,且心里有鬼還敢來大理寺,倒像是刻意為之。
時懷安暫且沒有頭緒,便去了李龜年李樂師的府上,李龜年和他徒兒周言禮都在,事發之時,李龜年就在現場吹奏篳篥,只是貴妃摔倒之后,天子便遣散了眾人,李龜年并不知曉后面的詳細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