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懷安漸漸出神,他忽地想起一事來,祭春之時,太史監的人說會有異動,這異動到底是指那幕后作惡的人呢,還是有人想要把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來呢?
太史監的人……太史監掌察天文,稽歷數,監中人擅測日月星辰、風云氣色之異,還設有通玄院,其中之人都通曉奇門術數。
且宮中貴人與朝中大臣,多有請太史監的人測算吉兇……太史監的人與朝中大臣多有交好,也能出入皇宮……太史監的人撰寫歷法,測算吉兇,用的可不就是蜀紙么?
時懷安拿了歷年太史監的官員名冊,來回翻了好幾遍,連之前告老的都沒放過,并未看出什么來。
當初太平公主身邊的人也都查過,不過公主的卷宗卻沒查,皇帝給時懷安的令牌尚未收回,時懷安憑借令牌去查閱了太平公主當年的密卷。
一查之下,時懷安發現竟真有一位通曉奇門術數之人也參與了其中,袁客師,袁天罡之子。
據說當年武后尚在襁褓之中,袁天罡就推測她日后會成為天下之主,之后確實應驗,袁客師也曾推測太平公主貴不可言,以為她會同她阿娘一樣登上帝位,便全力輔佐,結果當今天子即位,袁客師感嘆天機不可測,便生了隱退的心思。
可是太平公主對權利過于執著,一心想要效仿阿娘,請袁客師相助,袁客師到底還是幫了,不料太平公主事敗被賜死,袁客師下落不明,有傳言是說他攜家族眾人隱遁了,天子也并未再追究。
既如此,袁氏一族不該恨當今天子才對,要么幕后人與袁家無關,要么,發生了什么隱秘之事。
正在這時,白犬白虎來了,帶來了消息,時懷安展開信,見是許韞傳過來的,粗粗看了幾行,暼見白虎還等在一旁,立即賞了它一些吃食,溫和地道:“辛苦了,吃完去休息吧。”
白虎低低呼嚕了一聲,伏在時懷安腳邊吃著,時懷安這才仔細看信的內容,先前許韞就說,帶著捕快在酅公廟周圍的山中搜查,發現了墳山,墳頭墓碑上的名字都是猿某某。
許韞便挖了人家的墳,墳中有棺木,棺木中竟然真的是白猿,他干脆把所有的墳都刨了,發現所有的墳中,都是白猿,且都被妥善安葬了。
但是有幾只白猿的身上有縫合的痕跡,許韞做事做到底,把縫合之處都切開了,發現一只白猿沒有脾胃,一只白猿少了腎臟,一只白猿沒了全身的骨頭,用稻草填充。
還有幾只白猿的尸骸殘缺不全,三只白猿被剝了皮,一只白猿,被切去了腳趾,還有一只白猿,沒有臀部。
時懷安看得心驚肉跳,他立即想起辰時的祭品是臀部,酉時的祭品是脾胃,戌時的祭品是骨架,子時的祭品是腎臟,丑時的祭品是腳趾,現在都找到受害者了,竟是這些白猿!
為何要用這些白猿的尸骨做祭品呢?
等等,剝皮,人皮鼓!
時懷安倏然想起查驗人皮鼓時發現的白色毛發,難道,那是白猿的毛發,那皮是白猿的皮?
時懷安只覺得呼吸急促,想法紛亂,他繼續往下看,許韞又說,白猿的足當似人手掌,而這些白猿的足卻同人足無異。
時懷安驚起,許韞在結尾言,他得把墳給填回去,所以時懷安想來查驗,請趕早。
“備馬!”時懷安帶著趙煦然和陸邕,還有數名捕快,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酅公廟。
許韞看到他們,神色緩和了一些,道:“干事的來了,咱們可以休息了。”
時懷安下馬站定,一眼望去,幾十個墳中的棺木都敞開著,他頓時明白過來,許韞那般說,是誆自己過來,把這些墳給復原的。
他也不惱,朝許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許韞也微微揚了揚下巴,算是回應,讓其他捕快都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時懷安上前,一一看過,這些白猿的尸身看上去,都是剛死不久,但是石碑卻有新有舊,奇怪的很。
他將相關的尸骨和證物都帶過來了,逐一比對,臀部,脾胃,骨架,腎臟,腳趾,都是取自不同白猿的尸身。
時懷安取出之前保存的白毛,與白猿尸身上的白毛兩相對比,長短,質地,都是一模一樣。
他又將事先從鼓皮上切下來的皮,對白猿的皮進行比對,幾乎也是一樣,大鼓的鼓皮,不是人皮,而是白猿的皮?
可這鼓皮,以及白猿的皮,都和人皮無異,白猿的皮應當會再粗糙厚實一些,且這些白猿的面孔身形都與人無異,就像是長了白毛的……人。
時懷安心中一驚,回頭看著許韞,許韞察覺他看過來,也回過神來,道:“你也發現了。”
時懷安不禁問道:“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許韞表情冷然:“尸身不會說謊,這是寺卿說的,再說,今日你遇到的匪夷所思之事還少嗎?”
時懷安深吸一口氣,問道:“那些活著的白猿在哪兒?”
許韞搖了搖頭:“不知,我們滿山的搜尋,沒看到他們的蹤跡。”
時懷安默然一刻,才道:“人都留給你,我先去查卷宗。”
許韞在后面喊道:“我的酒呢?”
時懷安頭也不回道:“先欠著,回頭給你。”
許韞對周圍的捕快道:“吶,你們可都聽到了啊。”
是啊,我們聽到了,這么多年,頭一回見到一向不對盤的兩位少卿竟然在對話,今日里,匪夷所思的事確實不少。
捕快都留了下來,只有趙煦然和陸邕跟著時懷安回來了,時懷安查了袁家的事,越查越心驚,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翻看了太史監的名單,目光在其中一個名字上定格,又去調閱了此人的全部相關卷宗,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謝行之回來了,他打量著時懷安,道:“聽陸邕說,尸塊之事都破解了,青房君與顧郎君殉難了?”
時懷安抬起頭來:“是,鄒校事郎之事都處理妥當了?”
謝行之盯著他看了一會,道:“是,校事郎的家眷回來了,說家中根本沒有那樣的老仆,那就是幕后人,那人聲音清亮,身量高瘦,和推測的結果倒是不謀而合。”
時懷安點了點頭:“校事郎家中的黃金魚缸,是從何而來?”
謝行之道:“我們盤查過了,那魚缸并不是校事郎家中之物,應該就是幕后人帶來安置祭品的。”
“我知曉了,您辛苦了,早些去休息。”時懷安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何處?”
“去會一會幕后嫌疑者。”
謝行之追上前兩步:“你知道幕后人是誰了?”
時懷安道:“是嫌疑者。”
謝行之窒了窒,見他要走遠了,又問:“顧氏姐弟殉難了,你不覺得惋惜嗎?他們畢竟……”
時懷安停下腳步道:“寺卿,我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該看淡生死,他們也早就有覺悟了,不是嗎?”
時懷安走遠了,謝行之低語道:“老夫不相信你如此冷心冷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