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苑的小福子沖撞了咱們貴妃娘娘,娘娘心善,沒把他打死,只是挑斷了他的手腳筋,好讓那些卑賤的奴才都看看,不守規矩的下場。”扔小福子進來的兩個太監扯著尖細的嗓音,說出來的話也陰陽怪氣的,“納蘭常在,您看見了吧?”
張聆音說不出話。
她知道自己會救下小福子,從而拿下院里下人們的忠心,但劇情來的猝不及防,她也沒有料到小福子會是這樣一副瀕死的樣子。
那個小太監,此刻正臉色蒼白的躺在院子門口的樹下面——正好是那棵被她剝了一小塊皮的樹,就這么兩句話的功夫,已經滲了一灘血在地上了。
她記得這個小太監,她被抬進靜思苑的那一天,內務府便分了下人過來,除去她老師,也就是從家里帶來的歲兒,還有一個宮女年兒,和兩個小太監,小福子和小祿子。
因為原劇情并沒有對這些邊邊角角的角色有太多著墨,張聆音只知道在“納蘭冰蝶”救下小福子以后,這幾個太監宮女會對她忠心耿耿,扳倒貴妃,以及后續假死出宮,都少不了他們的配合。陳麗雅也裝作無意打探過他們,進宮前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沒有兄弟姐妹,但作者沒有描寫的內容,他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愣了一會兒就干活去了,不再回話。
可盡管他們是沒有被設定背景的不知名配角,此刻生死不明的躺在那里,張聆音也做不到裝作若無其事。
她拼命的壓抑著心中的恐懼,希望老師能告訴她,自己應該怎么辦。
可陳麗雅此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沒有作聲。
“怎么,咱們貴妃娘娘是在替納蘭常在管教下人,納蘭常在是有意見嗎?”見張聆音遲遲沒有開口回答,其中一個太監往地上啐了一口,“貴妃娘娘說了,這人吶,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礙眼,就別老出來瞎晃!”
“貴妃娘娘教訓得是。”陳麗雅福了福身子,“多謝兩位公公送小福子回來?!闭f罷,將荷包里的兩塊碎銀子塞進了兩個太監手中。
“你這宮女倒是機靈?!蹦莾蓚€太監捏了捏銀子,收斂了一點,“納蘭常在,您好好想想罷!”走的時候連門都沒帶上。
眼看著兩個太監的背影遠去,門邊擠進來了個小宮女,正是年兒,一開始她們聽到的哭聲,就是年兒發出來的,但小福子好不容易保下她,她也不敢貿然進來,只能躲在門外一直哭。
“這貴妃心忒狠,說是不打死他,可手腳筋挑斷了,人就廢掉了,還說什么活不活呢?!标慃愌胖缽堮鲆艉ε拢纫徊蕉自谛「W忧懊娌榭磦?,“她是看準了咱這初來乍到的,沒法救治一個太監,惡毒,實在惡毒?!?/p>
年兒“哇”一聲就開始告狀:“小福子是為了救我才頂罪的,他說我還可以等到出宮的那一天,可是他自己......”
“都先別慌。”陳麗雅看向呆住的張聆音,“娘娘,您先前不是看到了溫養筋脈的方子嗎?”
張聆音如夢方醒,“啊,對的?!彼咽掷锒酥摹皹淦つ喟屯琛边f給老師,“才搓的藥丸,能行嗎?”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先給他吃下去試試吧,沒用的話我們再重新做。”
“是不是應該先給他止血、包扎什么的?”
“書上沒寫那就不用?!彼齻兌紱]有系統性學過醫療急救,也沒有經驗,以古代的醫療和衛生條件,貿然救治風險更大。而退一步講,反正這小說已經這么傻逼了,這點細枝末節不管也罷。
小福子隱隱約約聽見一陣哭聲。
“別哭,年兒姑娘?!彼脒@么說,但他嘴唇顫了顫,并沒有力氣張開口。
一顆散發著淡淡清香味的丸子被塞了進來,那丸子入口即化,小福子感覺自己的身上好像沒那么疼了。
他聽見了更多聲音。
“別的咱也做不了,能不能成,看他的造化了?!边@是歲兒姐姐的聲音。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這么簡單的配方出不了錯吧?!边@是他的小主,納蘭常在的聲音。
他記得那一天,他原本在內務府被管事的太監欺侮,是小主的到來,讓他有機會脫離苦海。那是個天仙般的美人,盡管不得皇上寵愛,盡管被宮人苛待,也從未遷怒他們這些下人,而現在,她更是親手救了自己的命。
小福子有點想哭,他想不起來自己過去的事情了,但好像自從被分到納蘭常在宮中,他晦暗的人生照進了一道光。
可惜,自己就算保下一條命,也是個廢人了。
“你醒了啊?!?/p>
小福子想要睜開眼,可陽光有點辣,他只得把眼睛瞇起一條縫。
透過那縫隙,他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那一張臉。
“人沒事了就好?!币娝幫枳佑行?,張聆音松了口氣,“能動嗎?看看你的筋脈接好了沒有?!?/p>
小主為他接好了筋脈?
小福子愣在那里,下意識活動了自己的手腳,發現身上已經一點也不疼了,活動起來沒有滯澀感。
他猛然翻身爬起,跪在張聆音面前,深深磕三了個響頭,“奴才小福子,愿一輩子為小主當牛做馬!”
而那天仙般的美人只是淡淡的笑了,親自扶起他,讓他回去好好休息。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一生,自己這個人,就好像是為了納蘭冰蝶而誕生的。
“從吃下你的‘樹皮泥巴’藥丸開始,大概十分鐘,血止住了,傷口愈合了,手腳筋接好了,甚至他還能爬起來給你磕頭?”陳麗雅頭皮發麻,“這小說真是不能再傻逼了!”
“老師,往好處想,真按現實那樣我不可能學會的這么快,況且我們帶的藥材種類也不一定全,也不可能這么簡單保住小福子的命?!?/p>
陳麗雅摸了摸張聆音的腦袋,嘆了口氣,“傻逼也有傻逼的好處,至少我們做什么都會簡單不少?!?/p>
“我現在擔心的是你?!标P起門,陳麗雅有些嚴肅的坐在張聆音對面,她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給張聆音,“你感覺怎么樣?”
“我有點被嚇到了?!睆堮鲆羧缡堑卣f,一個初中生,突然看見一個瀕死的人,那沖擊力多大啊。饒是她在上個小說世界差點死掉,也是生命受到威脅,但本身沒有受傷;小福子是實打實的差點喪命,尤其這條命能不能救回來,全部壓在她的身上,這讓她壓力暴增。
“老師,小福子從此會徹底忠于我嗎?”
“劇情是這么寫的。”陳麗雅看向張聆音的目光有些奇怪,但她沒有多問,只是等著張聆音自己說出來。
“劇情里的‘納蘭冰蝶’是在缺少物資的條件下,迫不得已就地取材,才保住了小福子的命?!?/p>
“可我們不一樣,我只是隨隨便便摳了點樹皮,和了一點泥巴,搓成藥丸子,就換來一個人一生的忠心。”
張聆音迷惘了,盡管她拼命告訴自己,不要用現實的邏輯思考小說劇情,小福子只是一個為女主角服務的角色,她依舊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后續劇情里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們,干的可都是掉腦袋的事。
“你是覺得,人不該為了一時的恩情搭上一輩子?”張聆音點頭,有些驚訝老師知曉自己心中所想。
陳麗雅抿了口茶,“你確確實實救了他的性命,這點毋庸置疑,不能說你救得輕松就覺得其中有什么不單純的東西?!?/p>
“但是小音啊,”她放下杯子,看著張聆音的眼睛,“恩情要怎么去還呢?”
“古風小說里經常有女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的橋段,而丫鬟、小廝這類身份低微的人,則是會一輩子當牛做馬,以命相抵。”
“因為身份地位低微,所以只有用自己的一生去償還。但女孩嫁給了恩人,她會快樂嗎?她的家人又會怎么想呢?丫鬟、小廝也有家人朋友,他們死了,別人也會難過的。”
“那小福子......”
此時,窗外吹起一陣風,把屋里的紗簾高高吹起,遮住了陳麗雅的臉。
“等我們見到了作者,我們就這樣和她說,讓她不要把角色當工具人?!?/p>
“工具人?”張聆音樂了,“這個說法好有意思?!?/p>
倒是陳麗雅的表情有點奇怪。
“言歸正傳,這個劇情是不是觸發得太突然了一點,你剛把藥丸子搓出來,小福子就被扔進來了?!?/p>
張聆音狠狠點頭附和,“對吧對吧!我還說先搓幾顆試試呢,要是沒問題我再正經做?!闭l知道實驗品直接用于臨床了呢。
得虧這是小說世界,放現實世界里這可有點刑。
陳麗雅嘆了口氣,“你多看看書,但不要嘗試搓藥丸了,原劇情是小福子危在旦夕了,‘納蘭冰蝶’才搓的藥丸,有一個先后順序的?!?/p>
“你提前把藥丸搓出來了,那小福子也只能提前挨打了?!?/p>
是......是這樣嗎?張聆音一陣恍惚。
“嗚,我對不起小福子。”
小福子恢復得很快,甚至比以前更加壯實了。因著救回了小福子,年兒也對納蘭常在忠心耿耿,只是之前被派去內務府采買更多物資所以全程沒有露面的小祿子,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對納蘭常在死心塌地了。
對此陳麗雅依舊是那句話:“傻逼小說。”
小祿子絲毫不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忠心是什么情況,他正樂呵呵的爬到一顆榆樹上,摘樹頂的榆錢。盡管他也不知道,都快秋天了,樹上為什么還會有榆錢,但小主讓他摘,他就摘!
他爬到榆樹上,看到枝條上擠滿了團團簇簇的嫩綠榆錢。榆錢攢著堆,密密匝匝地綴在枝條上,壓彎了細枝,將枝頭墜得低垂下來,仿佛不堪重負。春風,啊不,夏風最解風情,一拂過,榆錢便簌簌地搖動起來,旋舞著脫離枝頭,輕盈地飄飛在空中,宛如一場微雨綠雪,飄灑得滿天滿地。
小祿子摘了足足兩大籃,除了常在說要入藥的一部分,剩下的讓年兒姑娘蒸出來,也能改善一下伙食。
張聆音和陳麗雅坐在一旁的亭子里頭,看著手里那本竹簡。
“其它的原料都齊了,就差這味榆錢。”接下來的劇情中,“納蘭冰蝶”救下了落水的二皇子,小范圍引起了宮中人的注意。為了避免劇情被提早觸發,她們一直躲在靜思苑,壓根沒敢出門溜達。
其它藥材還好,家里帶的和太醫院里多少都能湊到,唯獨這榆錢,還是新鮮的榆錢,就只有這湖邊有一棵榆樹,還違背常識地結出了榆錢。
陳麗雅說,大概率扒榆錢的時候二皇子就要落水了。
二人看著竹簡上的藥方,耳朵卻豎著,果不其然,在不遠的地方,突然響起落水的聲音,隨后傳來宮人驚慌的喊聲。
“二皇子掉進湖里了!來人啊!”一個身穿綠衣的小宮女嚇得坐在地上,陳麗雅見劇情觸發,拉著張聆音就往那邊趕。
“小祿子,救人!”
小祿子連忙從樹上滑下來,也顧不得榆錢了,連忙跑到湖邊,同陳麗雅一齊將二皇子拉上來。
后者可能喝了不少水,此刻人已經神志不清,好在現在是夏末,天氣還是暖和的,但陳麗雅還是在腦海中提醒張聆音,叫她將自己的披風裹在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的生母是儷妃娘娘,搭上她對我們也有好處。”陳麗雅說道,她拍著二皇子的背,可小二皇子怎樣都沒法把水吐出來,她想了想,用手比劃了一下位置,開始按壓二皇子的胸脯。
綠衣裳的宮女還在哭,張聆音有些無奈的想,怎么這些宮女都只會哭,年兒也是,這個綠衣裳宮女也是。
去叫人啊喂!
眼看二皇子沒反應,張聆音知道,大概只有書上的方子能把他救醒了。她對小祿子揚了揚手,“去拿我的醫藥箱來?!?/p>
這時,終于接到消息的儷妃也帶著太醫趕來了。
那是一個纖細的女子,皮膚白皙,因為哭過,眼尾紅紅的,雙眼含淚,一時間連張聆音看得都有點呆?!叭嗣嫣一ㄏ嘤臣t”,在語文并不好的初中生貧瘠的知識儲備中,沒容易找到這么一句還算恰當的詩。
儷妃一把搶過陳麗雅手下的二皇子,著急忙慌的拉著太醫的袖子,“太醫!太醫你救救我兒......”年逾花甲的老太醫也嚇得不輕,連忙躲過儷妃的手,跪在了地上,“微臣自當竭盡全力,請儷妃娘娘將二皇子殿下放在地上。”
儷妃這才放開二皇子,由于喝下去的水一直沒有吐出來,二皇子的臉色有些青紫——額,好像沒什么關聯,陳麗雅一開始就檢查過小孩的口鼻,怕有異物塞住呼吸道,但并沒有發現里面有什么東西。
老太醫又是看了看二皇子的嘴里,又是檢查了鼻腔,做出了和陳麗雅一樣的判斷,他大力拍著二皇子的脊背,希望他能把水吐出來。
沒用的,張聆音想,剛剛老師都開始心肺復蘇了,光是拍背有什么用呢,劇情規定他最終還是得吃藥丸子。
見二皇子還是沒反應,老太醫急了一頭汗,“娘娘!二皇子殿下沒法吐出來肚子里的水,只怕......”
儷妃只覺得兩眼發黑,張聆音連忙攙扶住這搖搖欲墜的女子,而小祿子終于也提著藥箱趕過來了。
“把榆錢也拿過來?!睆堮鲆艚舆^藥箱,扶著儷妃坐好,自己則把里面早早準備好的藥材放入研缽,“甘草、黃柏......”
老太醫聽她配的藥方,更是急得胡子都翹起來了,“胡鬧!甘草和蕪花怎么能同用!”
可是書上是這么寫的。張聆音苦笑,但面上卻維持著冷靜與從容,“人命關天,這方子能不能行不是你說了算?!?/p>
“我當了幾十年的太醫,根本沒聽過這樣亂七八糟的方子,”老太醫走過來,一只手按在研缽上,“這位......娘娘,請您不要繼續胡鬧了!”
張聆音一聽,幾十年的老中醫都不看好這方子。真的能行嗎?她感覺壓力似乎更大了。
此時儷妃好像才注意到張聆音的存在,“你是......哪個宮里的?”
“靜思苑,常在納蘭氏?!睆堮鲆粝崎_老太醫的手,接過小祿子遞來的榆錢,“娘娘,臣妾略懂醫術,這方子若是有什么問題,臣妾但憑娘娘處置!可二皇子殿下等不了了?!?/p>
儷妃怔怔看著她,“如果你能救他,什么條件本宮都答應你?!?/p>
藥丸子搓得很快,在老中醫要殺人的目光里,張聆音將藥丸遞給自己的老師,陳麗雅則是托起二皇子的頭,把他的身體向下傾,隨后才喂了藥。
過了幾秒,小孩終于有反應了,就著現在的姿勢“哇”的一口就把水吐了出來,陳麗雅順勢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額娘,”小孩抽抽嗒嗒的抱住陳麗雅,“孩兒再也不偷偷跑出來玩了。”
額娘?清朝?陳麗雅腦子轉得飛快,但這個穿衣風格和其他背景也不像清朝啊。
估計又是雜糅設定了,傻逼小說!
儷妃哭著跑來,再次從陳麗雅手上搶過自己的兒子,“你沒事便好了?!?/p>
老太醫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看二皇子,又看看張聆音,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崩塌了。
張聆音頓時心生愧疚,不好意思啊,太醫爺爺,劇情就是這么寫的,不光是這一次,以后宮里的疑難雜癥,都只有我能治好了。
這破劇情,人家幾十年的從醫經驗,讓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吊打,這叫什么事。
嘆了口氣,她對上了儷妃探究的眼神。
“本宮說話算話,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本宮能做到的,你都可以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