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的最后，顧承燁被判了死刑，他將給那些慘死在山崖之下的女孩們償命。

“感謝你們的協助。”王警官由衷向張聆音和陳麗雅表示了感謝。“也謝謝蘇老師對我家那臭小子的照顧。”

那天晚上，王警官難得有機會按時下班回家，在樓下看到了自己的母親，還有趴在她身上哭睡著的王東。

他清楚自家小孩有多淘，怎么還哭了呢？

母親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也說不清楚，無奈之下，他只得聯系了王東的老師。

得知了事情的經過后，他有些好笑地看著自己家的臭小子，行啊，還知道保護老師，挺勇敢的。

不過這么沒有安全意識，還是得打。嚴父王警官一向賞罰分明。

“不過，王東爸爸，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電話那邊的蘇老師欲言又止。“老師您說，是不是我家這臭小子又惹什么事了？”

張聆音嘆了口氣，“其實王東今天看到的那個人，不是什么好人。”

她將顧承燁對她做過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王警官，每說一句，王警官的眉頭就越皺了幾分。

“遇到這種事情，蘇老師應該報警。”他語氣有些嚴肅。

張聆音苦笑道：“他沒收了我的手機，而且他有錢有勢，發現我跑了以后更是滿世界找我，我哪里敢......”

“不管他是什么總裁，還是流氓乞丐，在法律面前都是一樣的。”王警官義正言辭，“如果蘇老師的言論屬實，那我們絕對會將他繩之以法。”

“蘇老師能提供什么證據嗎？”

“不多。”張聆音苦笑，“但我本來也打算，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的罪行揭露出來。”

“王警官，我有一個想法，您要不要聽聽看？”

......

“蘇老師，我來接王東放學。”王警官牽著王東的手，將一封信交給了張聆音，“顧承燁被執行死刑之前，寫給您的。”

“謝謝你，王東爸爸。”

她本不愿意看這封信，可鬼使神差地，她沒有將其丟掉，而是拆開了那封信。

里面卻不是顧承燁的遺書。

而是一個潦草的簽名。

白光一閃，師徒二人終于脫離了這個世界。

......

“想罵就罵吧。”說話的是《蝕骨危情：總裁的替身囚籠》的作者，筆名達莉亞。

張聆音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間餐廳的小隔間里，老師坐在她身邊，而坐在她們對面的，則是臉上蒙著一團紅霧的達莉亞。

見她對自己所在的環境有些迷惑，達莉亞將一旁的菜單遞給她們，“我在寫這本小說的時候也不知道會有人進來體驗，這頓飯就當是我向你們賠罪；另一方面我也要感謝你們，將我沒能寫出來的那些構思演繹出來。”

小說作者所在的空間，是隨著作者的心意改變的，在這里也不會有饑餓感，但她們都很愿意享受一頓美食。

陳麗雅哼哼兩聲，語氣有些軟化：“你還蠻上道的。”

“那是，不然我怕你會把我罵得體無完膚，只好拿美食賄賂一下麗雅大人，嘴下留情啊。”達莉亞苦笑著，招來服務生，將勾畫好的菜單遞給對方，“我得承認，這本書寫得不好，你罵我也正常。”

但陳麗雅吃人嘴短，沒好意思直接開罵。

張聆音則是直接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那個，為什么這篇小說會從霸總題材變成懸疑小說？”

“其實，最開始我寫大綱的時候，它就是一本懸疑小說，但這本小說發布出去的部分就只有霸總那部分。”達莉亞看起來有些落寞，“那些懸疑劇情，最后成了廢案，至今還躺在我的文件夾里。”

“那是相當介懷了。”陳麗雅懂她，也嘆了口氣。

這時，服務員端上了酸梅湯，三人各自拿了一杯，叼著吸管嘬了起來。三個人的動作莫名有些同步，看起來有種詭異的滑稽感。

“為什么呢？”張聆音還是有些好奇，率先開口。

達莉亞將杯子放回桌上，用右手撐起自己的腦袋，“因為我去年寫這本小說的時候，只有十四歲。”

“那個時候，班里的很多同學都在看霸道總裁題材的小說，我寫的大綱被她們看到了。”

“我的小說男主角，也就是那個真兇，正好也是一個公司老總，于是她們很開心的討論起來設定。”

“我平時不太喜歡和人交流，她們突然對我這么熱情，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們愿意理我，我真的很開心。”

陳麗雅仿佛看穿了一切，“所以，你為了能討她們開心，背叛了你的大綱。”

達莉亞低下了頭，默認了。

她晃了晃杯子，“我其實對霸總小說也不算很熟悉，決定寫出它的時候，我惡補了許多同類小說，但可能是因為我本身對這類題材不太感冒吧，我寫出來的劇情有些......不倫不類。”

“她們看過之后，覺得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甜甜的愛情’，然后再沒理會過我。”說到這里，她自嘲一笑，“這不廢話嗎，我連朋友都莫得幾個，我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甜甜的愛情？”

“我那會兒可受打擊了，沒有讀者，我也不知道我的小說再寫下去有什么意義。”

“但你還是把它寫完了，很了不起！”張聆音說的是實話。

陳麗雅也附和道：“盡管是你不擅長的題材，盡管沒有人看，你還是完成了這本小說，就像這孩子說的，你很厲害。”

“但說到底，這也是一本很差勁的小說。”達莉亞搖搖頭，“菜好了，邊吃邊說吧。”

張聆音回過頭看，果然，服務商推著上菜的小車走了進來，達莉亞笑道：“這家餐廳是我以前上學那會，學校附近最好吃的一家，他們家的糖醋里脊特別好吃。”

吃著可口的飯菜，陳麗雅越發贊許這個上道的小丫頭。

“其實我也可以看出來，你寫這本小說的時候，對霸道總裁這一類題材不了解。”她笑著說，“我當時就覺得奇怪，為什么你的小說里沒有一些常見的情節。”

達莉亞撓撓頭，“其實不是完全不了解，但有些情節我不太愿意寫，我總覺得逼人捐器官這種情節太過火了。”

聽到“捐器官”幾個字，張聆音手里的豬蹄“啪”地掉進了碗里。

“你小心一點。”好在她的碗里沒有東西，陳麗雅見她的手上全是豬蹄的湯汁，幫她把袖子往上挽了挽。張聆音有些委屈：“不是，還好你沒這么寫，不然我可就太遭罪了！”

達莉亞撇撇嘴，“都說了我不知道會有人進來體驗啊！而且就算有，我也會把劇情給你跳過去。”

兩個小孩拌起嘴來誰也不讓著誰，陳麗雅有些好笑。

“就像我說的啊，霸總的狗血套路可多著呢。”

“車禍、失憶、白血病，韓劇虐戀三件套。”她掰著指頭細數，“替身梗和未婚妻你寫了，再就是下藥和帶球跑，還有自導自演綁架二選一啥的......”

她說起這些簡直如數家珍。

張聆音越聽越是頭皮發麻。只涉及了幾個要素，她就已經極度討厭故事里的顧承燁了，要是全寫出來，那她還有活路嗎？

達莉亞笑著說，“還有那些霸總語錄，我也特意沒有加進去。”

陳麗雅面帶嘲諷，“啊，女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達莉亞接到：“女人，你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女人，你這是在玩火。”

“收起你那欲擒故縱的小把戲。”

......

她們你一句我一句，玩得不亦樂乎，再配上張聆音一副想死的表情，嚯，更有意思了。

“說真的，你要是真的這么寫，那兇手和受害者的身份就要掉個個了。”如果顧承燁真也是這樣說話的，張聆音可能想要先把他打死。

達莉亞攤了攤手，“一方面是我本身有些抗拒寫這些我覺得很一言難盡的情節，盡管她們都覺得這些情節很帶感；另一方面，我最初想寫的到底還是懸疑劇情，所以在寫的時候，容易模糊設定的界限。”

“兩相結合，小說就顯得不倫不類了。”她給自己盛了碗雞湯豆腐，又招呼著師徒二人：“嘗嘗這個，這個也特別好吃。”

雞湯鮮醇，豆腐滑嫩，確實好吃。張聆音莫名覺得自己一定和達莉亞很合得來，因為她們的口味都很相似。

陳麗雅在小說世界里扮了很久的大小姐，這會兒還保留著她高貴優雅的進餐習慣。

但其實，她還在劇情中的時候，天天都吃肯德基。

“我知道很傻逼。”達莉亞別過了臉，“我這不是，有錢人的快樂我想象不到嘛。”

“我當時能想到的最奢侈的生活就是天天吃肯德基了。”

張聆音也不好意思地用胳膊蹭了蹭鼻子，“其實我以前也想過，等我以后有錢了，一定要天天吃肯德基。”

吃夠了快餐的陳麗雅嘆了口氣。

達莉亞正色，“她們不再關注我的小說后，我有考慮過把這本書重新寫成懸疑，但那個時候，現有的劇情已經不適合突然轉型了，如果早一點做打算，我可以先埋幾個伏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你的想法很正確，我見過不少作者這么干過，但成功案例很少。”陳麗雅回憶起她看過的那些糟心小說，“之前就有一本都市異能類的小說，劇情早期那會都是扛著電磁炮轟大龍，可酷炫了。”

“那后面呢？”不光是張聆音，達莉亞也有些好奇。

“后面？后面說主角前世是九重天的什么仙尊。”陳麗雅的話讓倆小孩一陣無語。

這畫風變得有些大嘿。

張聆音歪著頭看向達莉亞臉上的紅霧，對她選擇硬頂著不熟悉、不喜歡的前提堅持將那本小說寫完的行為更加敬佩。

“我承認，你本來可以寫出一篇很好的故事。”陳麗雅吃得心滿意足，擦了擦嘴。“你有毅力，有判斷能力，對于劇情的構思也很巧妙。”

“不過，這也掩蓋不了你寫作時的很多問題。”

達莉亞聽她這么說，也坐直了身子，“對于有很多問題這一點，我很清楚，不過具體有什么問題，能詳細告訴我嗎？”

“最大的問題是，你在寫你完全不熟悉的內容，這不只是說你寫霸總題材這件事。打個比方，你要寫上流社會的生活，但你自己都不清楚具體該怎么寫。”陳麗雅看著她，“其實這也是因為你年紀還太小，見識的少。”

“你還不懂大學的生活，也不懂就業工作，所以這方面的設定很草率，下次寫相關內容，記得要提前去了解一下。”

達莉亞聽得很認真，這讓陳麗雅有些不忍心說太重的話，畢竟，誰不喜歡這樣的孩子呢？

“其它問題還有，但都不算致命，加上你的設定本來就會帶來一些問題，我也就不多說了，后面你自己慢慢就會明白。”

達莉亞看著她，垂下了眼睛，“我以為你會大罵我一頓的。”

“哇，在你看來我是那樣的人？”陳麗雅翻了個白眼。

“別人我不知道，但你像是會罵我一頓的樣子。”她笑著，看著陳麗雅的眼睛。陳麗雅看不見她的臉，卻能感受到她的注視。

達莉亞輕聲說：“你說，我以后還會不會用懸疑做主旋律，重新將這本小說，以我最初的設定，呈現出來呢？”

“你會的，我說過，這本來就會是一篇很好的故事。”

陳麗雅的語氣很篤定，她看著達莉亞，像是在看一位故人。

“我知道了。”達莉亞卻不再看她，拿起一旁的菜單，“我再叫些飯后甜點吧，小孩胃口好。”

陳麗雅笑道：“你現在也是小孩。”末了，又補上一句：“我就不用了，年紀大了，不愛吃太甜的了。”

一旁的張聆音還在吃，她們后面說話的聲音比較輕，張聆音吃得專心，竟是沒怎么注意她們的話。

但她對她一直比較在意的問題有了答案。

每個小說世界里的老師，好像都有一點不一樣。

張聆音回憶起她目前經歷過的三個世界，愈發覺得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很大。

第一個世界里的陳麗雅，帶著老藝術家的傲慢與從容，不管是面對她，還是面對那個小說世界的作者，都是一副有點嫌棄的樣子。對于她覺得很傻逼的劇情，更是直接開罵。

到了第二個世界，她就沒有見過陳麗雅那副端著的樣子了，她開始變得更加隨和，有時候講話酸溜溜的，但該罵的該嫌棄的都不少。

直到這里，張聆音都沒有覺得違和，她只是單純覺得，老師是因為和她比較熟了，所以也不再和她擺架子，向她展示了自己比較真實的一面。

可是剛剛的這個小說世界，陳麗雅所表現出來的性格，又有所改變。

她變得暴躁了許多。

張聆音因為自己在這個世界飽受摧殘，情緒是會變得敏感尖銳，但也僅限她出于比較極端的環境下。陳麗雅的暴躁，卻不會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消退，自始至終，她都是一副懟天懟地懟空氣的姿態，平等地罵著每一個她看不過眼的人或物。

但在這個小說世界里，她沒有聽過陳麗雅罵“傻逼小說”，一次都沒有。

這就很奇怪了。

正想著，她的面前多了一盤小蛋糕。她回神，看到達莉亞和老師都在看著她。

陳麗雅笑出了聲，“這么好吃嗎？好吃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張聆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沒有辯解。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很開心。

在最后，達莉亞看著她們：“我一直很后悔，違背了自己的意愿，寫出了這本連我自己都不滿意的小說。”

“原本的兇手變成了男主角，原本的受害者變成了兇手最愛的人，而揭露一切真相的，正義的化身，成了女主角，愛上了她原本要緝拿歸案的兇手。”

她搖搖頭，臉上盡是諷刺的神色，“最可笑的是，這本書的結尾，居然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我會一直留著這份不滿，因為我會親手彌補這份遺憾。”舉起手中的酸梅湯，她笑道：“祝我能早日寫出讓我滿意的作品！”

張聆音和陳麗雅和她碰杯，結束了這場飯局。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陳麗雅笑著說，但兩個小孩好像都沒聽懂她說的話，見狀，她大笑道：“是我忘了，你們還沒上高中，沒學過這句話。”

“記住這種感覺吧，等你們學到它的時候，就會明白了。”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又是一陣白光，她們離開了小說作者的空間，來到了小說世界之間的那片一片空茫的中轉站。

早在脫離霸總世界的時候，達莉亞早已將自己的簽名給了張聆音，這是她們的約定，她沒有食言。

此時張聆音的皮膚下面，流淌著金色的線條。

“啊，休息一下吧，我剛剛吃得有點累了。”陳麗雅席地而坐，張聆音也隨她一起坐下。

剛剛那個問題又回到了她的心里。

看著老師的臉，她下意識地想起了她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