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先生在東莞一家公司做銷售,我則在家鄉工作。那年我帶3歲的兒子去東莞過中秋節,在廣州火車站廣場人山人海的潮流中,突然有人從身后扯住我的衣袖,我嚇得驚叫一聲扭頭察看,并本能的摟緊孩子往一邊退。對方大聲地叫著我的名字:“小珍,我是英啊!認不得我了嗎?”
我抱緊孩子仔細打量眼前這張如花笑臉。“英?英!啊哈,你怎么在這兒啊?”我也萬分驚喜的叫喊著迅速握住她的手。英穿一條短袖白連衣裙,嬌小的身材玲瓏有至。還是一頭短發,只是發梢微微燙翹,顯得時尚活潑,眼睛還是那么圓大澄澈,仿佛兩汪清幽的碧潭,皮膚一改從前的黑而變得白皙。
“英,幾年不見,你變得這么漂亮了!”我由衷地夸贊到。
“哈哈!沒有啦!你看你都做媽媽了還依然這么漂亮!一點都沒變!”英呵呵地笑著說。
“你在廣州?”我問到。
“是的,我在廣州一家服裝廠工作!”她撩一下被風吹到眼簾的劉海。“我剛剛送一個客戶到火車站,準備回公司,想不到碰到你了,我就不回去了,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敘敘舊,吃了中飯我再開車送你去東莞。”
我看看孩子又看看她,她表情堅定用不容分辨的口氣說:“走吧,我們好好聊聊。”我便依了她,她拿過我的包提著,然后一起去停車場取了車,我帶孩子坐后座,她一邊開車一邊滔滔不絕的講起今天的相遇,一個勁的發出感慨:“真是太巧了,像做夢一樣。”說完又哈哈一頓笑,我們沉浸在相逢的喜悅中。汽車跑了三十多分鐘然后在一條小街靠邊停下,英說:“就這里吧。”下車后英指著馬路對面一個叫友來的店子說:“那家茶餐廳不錯,我們去那里喝喝茶然后吃中飯。”我說:“好!”
友來茶餐廳在二樓,店內布置得很整潔,玫瑰紅的桌布椅套,紅桌布上覆一塊與桌面大小相同的白色方巾,紅白相襯很有喜氣。已是上午九點多仍有不少食客,店堂中間擺著六張圓桌,臨街一排設有卡座。英指著最后邊那個空卡座說:“我們坐那里吧。”我點點頭跟在她身后,走到卡座邊她將提包往座位里面一放,又從我手里接過孩子放在另一邊座位上。我們落座后一個女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請我們點餐,英接過去遞給我,我推辭說不會點讓她點。她笑嘻嘻地說:“那好吧,我們抓緊時間。”英熟練地點了壺茶和幾樣吃食,不一會兒服務員推來餐車將我們面前的桌子擺得滿滿當當,我們一邊吃一邊聊起來。
九三年英回家后,丈夫那邊聽說她在廠里受了工傷,估摸應該得到了一筆賠償金,便揚言要分一半,否則不離婚。英冷笑回話:“不離婚巴不得,那個小廠連醫藥費都拿不出來,還是同事們幫忙東借西湊來的,不離婚正好,這些錢你去還吧!我現在出去找工也不容易了,誰會招一個殘疾人進廠?要是離了婚我一個不能生育手有殘疾的女人到哪找個婆家哦!不離正好!”男人那邊聽聞后一合計,這累贅要是賴家里了那怎么得了,于是忙不迭跟她辦了離婚手續。重獲自由的英心中那團被婚姻澆滅的生命之火再度燃起,她深深感到這來之不易的新生。在娘家休養的那段日子,村里人對她各種議論,面對整日里唉聲嘆氣的父母,內心的壓力到了極點。第二年一開春她便收拾行囊來了廣東。
“哦,那你來了有好幾年了!”我說。
“是的。”她抿口茶接著說起。
她先是去了虎門,看望了燈飾廠的老同事,以前同宿舍的那個四川妹子小張九三年年底回去后就沒再來廠里了,不知是留在家里還是去了別的廠,而那個睡我下鋪的女孩從車間調到辦公室做了文員,她還找了個同辦公室的男朋友。英在虎門找工作,人家一看她的手指就拒絕了,奔波幾天終于在一家服裝廠落下腳,做了一名流水線上的剪線工。
這個廠主要做出口服裝的生產加工,對質量的要求相當高,英雖然個子小做事卻麻利認真。經她手的貨品線頭修得既干凈又快。有天她修線頭時發現有款真絲襯衫的扣子好像訂反了,于是拿來先頭已修過線的同款衣服比較,果然是反的。她立馬報告組長,組長趕緊喊大家暫停,找出訂錯扣子的衣服。如果不是她及時發現,衣服發給客戶勢必要遭返貨,而且對該廠的生產品質也會產生質疑,搞不好會失去一個重要客戶。英的認真獲得了主管的賞識,在觀察英一段時間后,將她叫到辦公室談話,當了解了英的過往經歷后,主管流露出了憐惜的表情,當即升她為拉長,負責整條拉的工作。命運從此對她仿佛開了掛,從普通女工到拉長,英一路升遷,三年時間做到了生產部管理員的位置。隨著職場的優秀表現英的性格發生了改變,她變得積極自信開朗大方了,人也變得光彩奪目時尚美麗起來。她的光芒引起了一個男人的注意,男人名叫趙軒,北方人,中等個子但在英面前顯得高大魁梧了不少,趙軒說著標準的普通話,是生產部主管。因為在同一個部門,相處的時機自然很多,兩人時常一起出去吃飯應酬。英嬌小玲瓏聰慧可愛,趙軒一表人才行事穩健,兩人在工作中配合默契,生活中也志趣相投。一次兩人陪客戶吃完晚餐趙軒送英回廠,路上趙軒談起了他的家庭和妻子。
趙軒和妻子是高中同學,高中畢業后他去了部隊,她招工進了棉紡廠,兩人鴻雁傳書確定了戀愛關系,他從部隊退伍后進了街道辦事處,后來兩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婚后生了個兒子。廠里效益越來越差妻子干脆不上班了在家專心帶娃,為了緩解家庭經濟,92年趙軒離職來了廣東,在佛山一位戰友的介紹下進了佛山一家臺灣人開的電子廠做人事方面的工作。趙軒頭腦靈活工作能力強,在廠里如魚得水很快混得風生水起。兩年后,他跳槽去了虎門一個服裝廠做生產部主管,就是英所在的廠子。說完趙軒深深看英一眼,英沒有做聲,眼睛看著車窗外。虎門的夜燈火璀璨,行人比白天還多。趙軒呼出的氣息里滿是酒味,彌漫在車內,英暈暈乎乎感覺自己也要被熏醉了。她搖下車窗玻璃,耳邊回蕩著趙軒的聲音:“我妻子……”趙軒有妻子,有兒子,英心里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傷感,瞬間覺得趙軒離她很遠很遠,他們之間突然橫亙出一座山,一座一生也無法翻越的高山。她望一眼趙軒,趙軒凝神開著車,迎面而來的車燈照進他眼里,發出狼一樣赤紅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