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秋天先生回家鄉(xiāng)開創(chuàng)事業(yè)，兒子已上幼兒園中班，生活簡單平淡有序，和英的聯(lián)系也日漸稀疏。只知道她和趙軒都見過了雙方父母，先前的擔憂完全消除，他們計劃年底回趙軒老家領結婚證，不打算擺酒了。我想形式不重要，兩個人幸福就好。

那年冬天雨水特別多，隔三差五的淅瀝綿密一陣。有一天又是蒙蒙細雨的天氣，我將兒子送去幼兒園隨后去附近菜場買菜，正在一堆辣椒里挑挑揀揀時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

小珍，英在重癥監(jiān)護室搶救幾天了沒醒，望能來見見她。——趙軒

我萬分驚駭，按著發(fā)來短信的手機號碼撥通電話，接電話的果真是趙軒。“英怎么啦！！”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趙軒’哎’了一聲便不出聲了，那一刻，我恨不能撬開趙軒的嘴，好讓語言利落地滾出。“她可能不行了，醫(yī)院已經(jīng)下達了第三次病危通知書。”趙軒的聲音寒冷得如同從冰川下發(fā)出來的，我耳內(nèi)一陣痙攣，我后來想那是死亡之音！是肉體死后魂魄在軀體里游蕩的回聲。

“我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趕得到。”

“好的！”

“在哪家醫(yī)院？”

“人民。”

那晚的火車是我這一生坐過的最慢的一趟，火車每一個’咣當’的轉動都仿佛碾壓在我的心口。悲傷像四野的黑鋪天蓋地，偶爾出現(xiàn)的村舍的一點微光像大地不堪重負的喘息。

當我拖著沉重的雙腿到達醫(yī)院時，英已經(jīng)躺在了病房，身上蓋著雪白的床單。她收著羽翼雙眼緊閉，那些雀斑像星子墜落在被月光籠罩的大地。我握住英纖細冰涼的手呼喚著她，內(nèi)心的痛無以言狀。英父母趴在床邊無聲地哀嚎，她的哥哥們正忙著聯(lián)系人車運送遺體。趙軒一動不動站在窗邊，窗外綠樹掩著鳥鳴，它們不知道冬天地來臨和離去，它們一年四季的綠著歌唱著，在南國春天般的冬日里英永遠的走了。

“怎么會這樣？”我擦了把眼淚。“突發(fā)心肌炎。”趙軒望著那片綠說。“搶救了三天。”

英的家人先帶著英的遺體回江西，趙軒要去公司請假和做好交接工作，然后再趕過去，我則乘當晚的火車回家。趙軒晚上到火車站送我，感謝我過來跟英道別。我說不出話，我的語言被悲傷擠進地底化作泉水從眼眶汩汩奔涌。趙軒沉著聲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語：“她那么快樂，像小鳥一樣每天歌唱著，她說這輩子她的窩就搭在我這棵樹上了，哪怕這棵樹腐朽了，她也要住在朽木里。”

“她很想念你，說明年春天我們一起去湖南看你，去你家鄉(xiāng)度蜜月，去陽明山看滿山的杜鵑。”

“我好像做了一場夢，大概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這個人，是我心的幻境演繹的場景。”

“我真的不知道下一步我該怎樣走了！”趙軒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他將臉埋進自己的手掌，嗚嗚哭起來。旁人投來驚詫的目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如果真是夢該多好！”

大約過了十多天我收到趙軒寄來的一封信，信里仍表達了對我的感激之情，和失去英的痛苦之心。隨信附著兩張照片，一張是他和英的雙人寸照，為辦結婚證拍的。一張是我和英早年在燈飾廠時去照相館照的。照片上的我們土頭土腦，一臉稚氣；照片上的他們，淡然從容一臉幸福。我將照片翻過來，只見我和英的那張合照的右下角用黑色鋼筆寫著：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五和小珍合影留念。

我始終沒有告訴趙軒，當年他妻子為何改變主意不再起訴分割房產(chǎn)，是因為英私下找到她溝通協(xié)商用自己的積蓄補償了那半房款，趙軒才得以順利以房抵債否則將面臨刑事處罰。這些是英在我的追問下告訴我的，她叮囑我不要讓趙軒知道。也許英來人世一趟就是為趙軒還債的吧，債還完了她的使命也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