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江南最是寒冷，但弄堂里總是縈繞著煙火氣的，街上傳出緊促的腳步聲，“江瑤，快來坐下!”時華邊說邊伸出手將她挽住向屋中走去，“你可聽說了新辦的女子學(xué)堂？我們也去學(xué)新知識吧!學(xué)英文，學(xué)科學(xué)!”時華露出期待的神色。

江瑤被時華拉著緊挪步伐，跟在江瑤身后的，是自小陪著她的丫鬟，名喚鯉兒，今年與她同歲。這是江瑤母親尚在世時為她選的，鯉兒年紀(jì)小，只圖她與江瑤作個玩伴，并不需要做許多繁重的事務(wù)。且江瑤并無兄弟姊妹相伴，與鯉兒一起玩樂長大，故而感情好似親姐妹一般，倒將鯉兒養(yǎng)出了活潑的性子?？粗约倚〗闩c時華小姐親密的聊著，鯉兒便打算去弄堂里的餛飩攤買些吃食來。江南的餛飩與北方餡料飽滿的餛飩不同，皮更薄，餡也不求多，湯頭最是重在鮮美二字，煮好的餛飩漂在湯里，一碗吃下去足以暖和大半天，這是小姐最愛吃的。

時華每天來家中時，是江瑤最期待的時光，自從母親在她十歲故去后，江瑤便有大半年沒講過話，只每天坐在院里那亭中暗自垂淚，便是鯉兒喚她，也似沒聽見一般。父親只當(dāng)她不過是一時傷心得狠了，年紀(jì)小不妨事，過段時間便不記得了，故不甚在意。直到街對面搬來時老爺一家，因著年齡相仿，時華小姐常來家中尋江瑤玩耍，江瑤也慢慢有了幾分小孩子的活潑。時老爺一家是從京城來的，時家祖籍原在江南，卻早從三代人以前就到京中做官去了。此番回來祖籍是時老爺一直的心愿，他不喜京城中的風(fēng)氣，祖上皆是清流文官，自己更不愿同流合污，做那和家中祖訓(xùn)相違背之事。眼瞅著局勢變幻，只想將兒女帶到這清雅之地好好教養(yǎng)，也許將來各有一番成就倒也未可知。

鯉兒剛邁進(jìn)園子時，便看見自家小姐面露愁容，正疑惑著，就聽時華小姐說道“有何不可？女子亦可有所作為!”

“我...父親不會允許的”江瑤眼中的光亮慢慢暗淡下去。江家從商，江老爺不懂詩詞歌賦，也看不上成日里咬文嚼字之人，“懂些酸詩的人又如何，不也在我的手下討生活？”此外更是奉行那一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言論。幸而早年間母親也教過她不少詩文，后來更是與父親據(jù)理力爭，為她請回一位先生教課。江瑤雖然不是那只會繡繡花且大字不識的深閨小姐，但父親能許她繼續(xù)同先生學(xué)習(xí)已屬不易，去女子學(xué)堂這樣的事，在父親看來定是不能同意的，便回絕了時華的熱情邀請。時華氣鼓鼓的走出園子，只道江瑤不懂得替自己爭取，江瑤雖渴望但無奈，卻也沒再挽留時華。

“小姐，”鯉兒將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擺在屋里的桌上，“我前幾天聽鋪?zhàn)永锏陌⒕耪f老爺這兩天做成了新生意，不如趁著老爺心情好，小姐與老爺商量商量這女子學(xué)堂的事？”江瑤還是動了上學(xué)堂的心思，便想著不如試探一番，要是父親不能同意，就徹底死了心罷了。

江瑤與父親的關(guān)系可以用疏遠(yuǎn)二字來形容了，從小到大和父親說過的話，卻還不如和時夫人多。江瑤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里，父親都是不在家中的，只有丫鬟鯉兒和兩個老媽媽陪著她、照顧她，時夫人實(shí)在不忍這個小姑娘總是獨(dú)自守著這一團(tuán)院子，便叫時老爺來尋江瑤父親商量，意欲將江瑤接到自家中來與時華一起念書。

“江老爺，近來可好？眼下可是又要去外地嗎？”時尉德喝了一口熱茶，與江永晟談?wù)撈饋怼?/p>

“正是，過兩日就該啟程了，不知時老爺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在下定盡力而為?！?/p>

“哈哈，江老爺說笑了，只是此事不知如何開口，還請勿怪，實(shí)是家中小女與瑤瑤最談得來，夫人也對瑤瑤很是喜愛，既然江老爺有要事去外地，不如將瑤瑤交給我夫妻二人，定好好看顧?！?/p>

江永晟一愣，暗自想到本就有意與他家交好，這機(jī)會竟就自己送上門來了，何不順?biāo)浦邸５闹约盒闹写虻乃惚P在時尉德看來好像是在想理由拒絕。

時尉德趕忙又說到，“江老爺不必憂心，我那兒子在外求學(xué)并不在家中，不會讓瑤瑤覺得不便，且我聽聞瑤瑤喜愛讀書，如今倒不如和華兒來一起，我家中是有一位先生的。”

江永晟一愣，接著生怕時老爺反悔一般，趕忙回應(yīng)，“這自然是好的，只是怕麻煩了您和夫人啊?！苯狸刹唤谛闹兴尖猓皶r家喜愛瑤瑤，雖然時家是現(xiàn)在回到祖籍，但這京中肯定還有不少朋友抑或?qū)W生，若是將來瑤瑤能嫁入時家，說不定能為我在京中的生意助力一番嘞!只可惜時華的大哥時閱不在家，不知何時能讓他二人見上一見。”想到此處，江永晟嘆了口氣，落在時老爺眼里，只當(dāng)是作為父親不舍丟下孤女，便又再三言語寬慰，叫他放心。

時老爺走后，江永晟把江瑤叫到前廳來，告知她這個消息，并囑咐她好好和時家人相處，不可當(dāng)做在自家一般松懈。江瑤聽聞自己要去時家住一段日子心情卻很復(fù)雜，雖然自己和時華及時老爺夫婦常常見面，若天天能和時華待著說話是很開心的，但住到外人家中，不免又覺得要看人眼色行事。思來想去倒也沒有其他理由拒絕，忽而念到時華說的女子學(xué)堂，便鼓起勇氣，“是，父親，女兒明白，只是還有一件事...”江永晟撇了一眼支支吾吾的江瑤，皺起眉。他不甚喜愛這個女兒，跟她母親一樣總是有很多想法，讓人煩得很。不過江瑤和崔氏不同的是，她最終還是會聽父親的話，即便她不愿。江永晟端起茶盞，看著坐在一旁的江瑤，她攥著衣角揉搓著，愁眉不展，江永晟更不喜了，“有什么話就說!磨磨唧唧的話都講不明白，虧得那時家看得起你!”

江瑤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連話語聲都在微微顫抖著，“父親，我想和時華一起，去上女子學(xué)堂。”她不敢抬眼看父親，她不知道父親會怎樣訓(xùn)斥她。

“胡鬧!”江永晟猛的將茶盞摔在江瑤腳邊，“女子學(xué)堂？我看你是聽了幾天先生講的課，就開始生出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已經(jīng)讓你識字了，難不成還要做女先生去，真是跟你那母親一樣！”

江瑤很怕惹父親生氣，因?yàn)楦赣H訓(xùn)斥她時會提起母親，她不想聽見父親說母親的不是，可也不敢反駁，只能咬著嘴唇默默聽著。想起上次父親生氣，還是因?yàn)樗犃伺美锬俏怀睦デ约阂苍诩抑泻叱悴恢趺椿厥氯橇烁赣H大怒，“唱些什么東西，你也做那戲子去算了!”

隨著父親的訓(xùn)斥聲慢慢遠(yuǎn)去，江瑤的思緒已經(jīng)回來，是了，自己怎么還真的聽了時華的話來問父親，“爭取嗎？我的爭取哪里會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