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條流淌的河？還是一個旋轉的圓圈？我們在沿著河流前行，還是在無止境的輪回？

林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他不知悲傷從何而來，眼淚止不住的流，莫名難過。

發小前幾天失去了父親，朋友圈里滿是悲傷，林行也忍不住想，或許在某一天，他也會突然接到一個失去親人的消息，又或許某一天，他的親人也會突然失去他…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他想保護好自己，也想愛護親人。

幾天前，林行給爺爺打了電話，問爺爺過年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爺爺說回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你就好了，奶奶依舊是催婚的老幾句，林行已經想不起奶奶是什么時候，走路一瘸一拐，爺爺大約是前幾年住了院，出院后體力一直很差，再也沒有和他們打過麻將了。

林行已不記得這是離家的第幾年，這幾年加起來，回家住過的日子也不足一月。曾經一起朝昔相見的生活十幾年，每天在他們身邊蹦蹦跳跳還會惹事氣他們的小伙子，也早已三十歲了，三十歲，他曾經覺得那么遙遠的年紀。

姐姐今年過年回不了家，去年就想著過年時拍個全家福，可飯菜做好了，拍了十幾張，不是拍的餃子，就是一桌菜，想了一下上次他們六口人照全家福的時候，好像是林行爺爺60大壽那年，如今再過年，爺爺82了…

爺爺去年過年時說“讓爺爺好好看看你”，林行現在回想，爺爺啊，過年不是您多看我兩眼，或許應該是我好好的，多看看您…

林行好像都沒有和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拍過一張合影，去年他們都還健在，可林行怎么就這么粗心的錯過呢？

上周末和爸媽視頻，想起來上次夏天回家的時候，還是大四畢業時，回校答辯順便回了家，那時也不算夏天，五一過了沒多久，東北剛過了天寒地凍，地里還沒有自然生長的作物，爺爺給林行用塑料和樹枝撐起來一個小棚子，棚子里面種了兩平米的小青菜，生菜、香菜和小白菜。林行當時興致勃勃的去摘了一盆，爺爺站在旁邊緊著說，挑嫩的挑嫩的，其實小青菜都沒有林行的手指長，最老的也沒長出來第五片葉子，當時林行捧著一盆菜，開心的不得了…

姐姐林楹在視頻里跟林行聊天，跟林行有同樣的感觸，時間真是飛逝，兩年前林楹去了上海，和表姐、姐夫去了田子坊，林楹說：“表姐拉著我興沖沖的去了一家小飾品店，我當時愣住了，說去這里干嘛，表姐很自然的接了句‘你不是特別喜歡逛這些嗎？’是呀，十幾年前我不愛衣服也不愛化妝品，我的零花錢，全都用在了十元店，可是前年我都三十多了，也不是那個看見糖葫蘆走不動路的小孩子了，愛好早就從十元店變成買包了，不過今天收到了她寄給我的帽子，捏一下就能豎起耳朵的皮卡丘，我開心的玩了半個多小時，表姐他們還是那種，以為我是小孩子的感覺，我長大了好嗎，不過，帽子我真的喜歡。”

聊了一會兒兩人聊到了父母，林楹跟林行講，今年春天，林爸的手指在打工時被電鋸削掉了一塊，住院住了一周，為了省錢沒有縫合，從此大拇指少了一節，林楹平時每天都給他們打電話，可這事是十一回了家親眼見了才知道。前幾天林楹腿擦破了皮，視頻給爸媽看，他們沒太理會，林楹覺得他們對自己不夠關心，生了好久的氣，林行表妹離他們家近一些，十一跟林楹說，姨媽為了賺點錢，在小餐館打工，走了一天的腳上都是泡，林楹到現在都不敢和他們說她都知道了…在深夜里，林行回憶著白天聽到的那些事忍不住的難過，他跟父母一樣，都是平常報喜不報憂的習慣，這會錯過很多父母需要他的時刻他該有的陪伴。是什么時候他開始忽視家人的呢？小時候他的得獎作文還會是描述自己的所見，自己的母親在勞作時生了凍瘡，她會在林行給母親擦拭傷口時說不疼；為了能讓孩子多吃一口肉，累了一天的父親會說自己不愛吃，可現在他覺得，長大后對家人的關心實在是太少了。

本不該在夜里想這些悲傷的事兒，可是情緒溢出來不可收拾，他洗了把臉，對自己道了聲晚安，希望自己停止住這樣的情緒，手機定時的免打擾模式開啟，他關了手機，聽著催眠的音樂慢慢睡著。

這場景不知道是有多少次出現在林行的夢里了：那是十幾歲的他抬眼望著天空，高懸的的太陽透過云朵的縫隙，射出幾道金黃色的光，明媚又耀眼，伸出手去，陽光透過指間落在臉上暖暖的，他和三兩好友嬉笑著推門而出，穿梭在紅色磚墻街巷之中，時不時回過頭和伙伴邊跑著邊鬧著，身體就像是在空中飄著一樣輕快，藍色的天像是被剛剛擦洗過一樣清澈，陽光映在雪地上格外的扎眼，踩在雪中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走著走著，似乎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果然，再回頭時，小伙伴們已在視野之外，而自己也已變成而立之年的模樣，林行尋著一行小獸的腳印，奔跑著路過一片掛滿霧凇的白色樹林，幻想著能遇到一只小野雞，可不多時就從冬天跑到了夏天，他手中也多了一臺車子吱呦呦的騎著…

在夢中，這個距家數里之外的地方，原本是一片遼闊的田野樹林，綠草野花叢生，田間地頭還葬著這片土地曾經的主人，小的時候林行和小伙伴來過地里“探險”，他清楚的記得，這片楊樹林落下的枯葉覆蓋住著雨后的土地有多松軟，枯葉下還藏有很多白蘑菇和開著黃色小花的蒲公英，可此刻，這里竟然成了一個綠柳如茵、小橋流水的村落：初時只望見是茂密的竹林，向內穿行大約數十米可見人煙，環境清幽，地上的草像是剛被一場小雨洗刷過一樣的青綠，小路是由大小交錯散落的青石而成，蜿蜒曲折的流水落在石頭上也叮咚作響，低頭向下望去浸著水的圓潤石頭上的青苔水草隨著水的流淌向后一邊倒著，挽起褲腿光腳踩著石頭，感受著剛沒過腳踝的溪水冰冰涼涼的流過，或許是在城市太久，初見此景林行此刻就感到身心無比放松，幻想著以后在這里做一個放馬砍柴的農夫應該不錯，提著鞋子向村落中心走去，沿路看著道路兩旁木制榫卯結構搭建的褐色木頭小屋一排排整整齊齊，許是雨水多的緣故，墻上的青苔依稀可見，小屋被藤蔓類的綠植包裹纏繞著，小屋的外面，有一些齊肩高的小櫻桃果樹緊密的圈了一圈，像是一家家小院間隔的院墻，密實的綠葉配著紅色的小果子，這里的人應是比較熱愛生活，有紅果綠樹的點綴不夠，又在膝蓋差不多高低的位置上，栽滿了淡粉色的和黃色的小花…也不知是哪家院中傳來的琴音，配上古色古香的小房子，和諧極了。

向深處行過半晌，林行有些累了，便閉目坐在溪邊石頭上曬了曬太陽，暖洋洋曬得好舒服，林行不自覺的翹著二郎腿，晃著腳哼起了小曲，忽聽得草地上窸窸窣窣的聲音逐漸急促的靠近，睜眼正看到一條白白的脖頸向他的小腿處伸了過來，林行躲閃不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家伙咬了人后似炫耀般的叫了起來，果然，再悠揚的江南煙雨風，在東北的黑土地上，也得有大鵝來配。大鵝這神奇的物種，只要它不叫，無論是在水里還是在綠色的草地上，都是一道美美的風景，可是，一旦它開了口，又伸長了脖子，加速朝你跑來，你就知道有多疼了！林行起身左右閃躲間忽聽得一聲吼“給我回來，又出去惹事兒！”這語氣令人耳熟，就像是老媽在叫小時候淘氣的自己，一時間竟不知道這人是在叫人還是鵝，只見他隨手在地上抄起一根小樹枝，把大鵝收服到小院中，回到同類之中的大鵝在鵝群中引發了一陣騷動，好像在炫耀自己剛才的勇猛，林行尷尬的看了看自己的腿，還好，只是紅了一塊，皮都沒破一點兒，剛要離開，只見趕鵝大爺隨手撒了苞谷喂了鵝，隨后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道：“我看你這么眼熟呢，你是誰家的？咋過來的？”林行心下納悶兒，這人看起來眼熟卻也叫不上名字，一個小鎮上的人家也只有幾百戶，或多或少都要見上過幾回也未可知，又或許父輩祖輩都是相熟甚至有親的但少有走動，便隨便應付了句“我是林家的。”

“林家？林灃家的？那你是林家老大還是老二？”

林姓人并不多，大概是碰見了認識自己父輩的人了。

“最小的”林行答道，“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您，您認識我爺爺？”

“當然認識了，那是我二舅！你小時候我抱過你，就是這么多年沒見過，我不敢認你了”趕鵝大爺聽是熟人，眼里難掩的欣喜之情，親切的上前拉他的手。林行見是熟人，也逐漸消了一些來到陌生地界的恐懼感，正欲張口問大爺貴姓，可大爺開了腔后未曾給他問話的機會：“你爺爺奶奶身體挺好的？你爸你媽現在忙啥呢？你多大了？結婚了嗎？”一串的問題朝林行砸過來，林行手忙腳亂一個個說著，未等說完，大爺又熱情的招呼他進門坐坐。

寒暄還未結束，林行被那大爺拉著就要往屋里去，忽聽得陣陣雞鳴，回頭向外望去，河對岸正有一戶人家，林行只覺得院中老人十分熟悉，便辭了養鵝大爺，上了拱橋朝著對面走去。走在橋上環顧四周的風景時，林行才發現這水有多清澈，倒影清晰的像一面鏡子，望著水里的林行，他一時間都無法分辨哪個是真實哪個是虛幻。林行加快了腳步朝老人走去，走近后方才看清，瞬間眉眼都藏不住笑意，沒錯，前方確實遇見熟人了，那是發小的奶奶正在院中笑盈盈的站著，手中還拿著喂雞的盆，在把碎米粒向地下撒，院里的雞被這老太太喂的圓圓滾滾的像個充氣皮球，它們一邊咕咕噠噠的叫著，一邊一顆顆的啄著稻谷。林行看見了這一幕格外高興，老太太也是奶奶的好友，自她去世后，奶奶也少了一個聊天的朋友，林行恍惚記得發小奶奶去世多年，可此刻并未覺得有任何害怕的感覺，他正想要回頭去喊發小一起來見奶奶，卻一腳邁空一節橋上的臺階，便向河水深處墜落，墜落時，恍惚間看見這個就像是現實世界的鏡像倒影，他清楚的看著河水深處逐漸明亮…

林行胡亂的掙扎正好踹到了床沿，猛地驚醒睜開了眼，原來剛剛只是夢，林行回憶著夢里的故事，都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我這是在想什么？夢境好真實，一瞬間竟然讓林行產生了莊周夢蝶的思考，夢境里的是真的，還是現實的日復一日才是真的？林行想不通。“大概是想家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林行心里想。不過也很奇怪，一向膽小的他，夢見發小故去的奶奶，卻也不害怕，看來，如果世上真的有鬼，也是不必驚慌，那都是有些人想念而不得相見的存在。

林行定了定神，看了時間也該起床了，簡單洗漱完，選了一副黑框眼鏡戴在臉上，盡量遮了遮寫滿昨夜故事的黑眼圈，出門便又是一整天的忙碌。

今天是小年夜，恰巧也是周五，一周的工作又結束了。北方的冬天，夜幕降臨的也更早些，可能是年末要回家的緣故，總是想把工作提前趕出來過個輕松年，故而林行下了班卻也未卸下雙肩的疲憊，不過他感受不到身體上的酸痛，只因還有其他的事情在揪著他的心，越是臨近過年，他越發的期待時間快些再快些。林行倒數著返程的時間，春運時節，他那素有冰雪之城之稱家鄉的返鄉行可謂一票難求，好在再有五天，他也能休假然后回家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