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去找那個老頭的時候,他好像知道我會再來似的,早就在院子里等著我了。
他面帶微笑道,公主想通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隨后他便將我引至門口,自己離開了,徒留我一個人立在階前,盯著那扇隔斷了我同他的門,流下幾行淚,義無反顧走了進去……
我同那老頭一起瞧著床上的人,問,他……怎么還沒醒,難不成你騙我?
他微笑道,老夫不敢。這位公子本是肉體凡胎,墜入這萬丈海底之內,身體本就難以承受,因此才蘇醒得慢些。今日勞煩公主了,還請公主早些回去歇息,三日之后再來,那時候,公子必然蘇醒。
三日之后,我如約到達,卻不見那老頭,正當我尋覓疑惑之際,面前的門陡然打開,他赫然立在了我面前,一襲藍色長袍,腰間墜著繁復飾物,一頭烏黑長發(fā),頭戴玉冠,眉如墨染,唇若涂丹,面如冠玉,此時望向我的眼睛,有如夜間深海,一時間我竟忘卻了呼吸。想起那日之事,不禁略有羞澀。
他打量著我,忽然莞爾一笑,向我而來,道,德鈺長老命我在此等候一佳人,想必就是您了。
他邀我進屋,收拾妥當?shù)奈葑樱€殘留著那日的氣息。他為我倒茶,道,九公主請坐。
我瞧著他,有些吃驚,他似乎對我很是了解,而我對他,一無所知。他微微一笑,道,那日幸得九公主傾身相救,在下才得以保全性命,此番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所以,公主之事,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他見我臉色發(fā)紅,道,在下是東陸玫瑰之國的太子,荷華。公主既救了我,如若公主不嫌棄,他日到了東陸,待我事成之后,一定會娶公主為妻,不會白白叫公主失了清白。
我瞧著他說不出話來,好似以往那些說不盡的話,到了他面前,全都找尋不見,只余下沉默,唯有沉默。我的聲音低到似乎只有自己才聽得見,道,你……便是荷華?
“嗯。”
“失了清白,換我一世自由,而你,也可以重回東陸,不過是場同等的交易,彼此也算是利用,倒也用不著你賭上一輩子的幸福,為我負責。”
他面色如前,道,“公主果真果敢勇絕之人,荷華萬分欽佩。”
“既如此,那我們……何時才能離開這里?”
“抱歉,在下也歸國心切,奈何德鈺長老說,我在這萬丈海底沉睡數(shù)日,雖如今醒來,但身體尚未完全復原,需要將養(yǎng)些時日,如此,出海時才會萬無一失,還請公主見諒。”
“既如此,那你好生養(yǎng)病,我就不打擾了。”
“公主慢走。”他送我出門,我同他告別以后就回了寢殿。我回想著剛剛的一切,口中念念有詞,巧言令色之徒。我搖了搖腦袋,咒罵自己真是糊涂,差點被他的外貌給欺騙了。
有了心事,我的心總也不安穩(wěn),索性我再也按耐不住,又去找了他。沒成想,那老頭也在,真不知道我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那老頭似乎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屋子里頭只有我們兩個,他道,公主當真想好了,要離開這里?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倒也沒多想,畢竟,做九公主還是很快樂的,但我實在不想像四姐姐那樣,一輩子就那樣子了。反正,先躲過結婚再說,大不了以后再回來。
我點點頭,他說,既如此,公主離開這里之前,還要同老夫修習一樣法術,這法術習好之日,差不多也是那公子身體復原之日,你們,便可出海了。
我道,法術?是什么法術?
那老頭道,這法術,名為“畫皮”。
我重復道,畫皮?這是什么?
那老頭道,所謂畫皮,就是易人容顏,矯正人的嗔吃貪念,這法術可幫助公主在離海以后,順風順水。
此時,荷華敲門進來,那老頭道,公子身子還未見好,這里海色昏暗,地方狹小,不利于公子身子恢復,還請公主帶公子在海底略加游覽散心才是。
他看出我的憂慮,道,公主不必擔心,老夫早已經(jīng)想出了萬全之策,保管大王不會發(fā)現(xiàn)公主。
說著,那老頭不知道施了什么法術,竟變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我,甚或觸感,一顰一笑,都是真的。
荷華朝我微笑,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法子,我道,可……你怎么辦?
荷華道,公主不必為我擔心,我自有辦法。
我再見到荷華,他竟是一副鮫人模樣,一樣的魚尾跟藍色的頭發(fā)。
見我盯著他瞧,他道,是德鈺長老幫我改了樣子,是不是很丑?
我搖搖頭,道,沒有,你這個樣子……很好看。
我化妝技術高超,不過我不愿意在他面前做男孩子打扮,就將自己換做了一個稍顯成熟的女人模樣,荷華瞧著我,只把我瞧得不好意思,我道,這身行頭怎么樣?
荷華微微一笑,道,九公主天生麗質,不論怎樣,都好看。
我知道他是故意奉承我,既然他說自己是玫瑰國的太子,自然妻妾成群,什么女人沒見過。我瞧著他,不免有些好奇,倒想打聽他一番。
他摸摸自己的臉,道,我臉上是有什么東西嗎?
我搖搖頭,道,沒有。在和你同游之前呢,我必須要先確定一件事,不然,我可不愿意你作為我的同伴,被人恥笑瞧不起。
他偏頭一問,什么事,九公主請說。
我道,你可知道,在我們鮫人族里,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只娶一個女人?
他垂眸沉吟,又抬頭瞧我,道,略有耳聞。
我不屑道,我聽說你們人類色欲很大,你說你是東陸的太子,那么……
荷華這一次沒容我說完,打斷我正色道,九公主誤會了,九公主所言不差,但荷華,至今尚未婚娶。
我不滿他這樣嚴肅的表情,倒好像我有多誤會了他似的,況且,我也不是他的丫鬟,誰知道他這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說不定,不過是故意哄我罷了。
我道,對了,既然要出去,就不能再叫我九公主了。
“那喚公主什么?”
我撓撓頭,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他微笑道,我倒想出了一個,不知道九公主是否喜歡。
“是什么?”
“未央。”
“未央?嗯……好吧,那就叫未央吧。”
我們兩個玩玩停停,累了,便到一間茶館里坐著,期間一個穿著不太好的老鮫人到我們跟前來賣鮫花,公子,您的夫人這般好看,買一朵鮫花吧……
事實證明,十分生意七分嘴力,鮫花不見得多好,但話說得漂亮,就容不得旁人拒絕,荷華買了一朵鮫花送我,我沒有接過,正色道,我不是你的妻子。
荷華微笑道,我知道。
他老是這般溫和的樣子,讓人覺得拒絕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只好接過,道了句“謝謝。”
荷華道,要不要我?guī)湍愦魃希?/p>
他的眼神溫柔,任何與他對視的人,都不好意思說“不”,他起身立在我身后,手指輕柔觸碰著我的發(fā),癢癢的。
事畢,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卻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還把菜都往我這邊推,說要我多吃點。我跟他認識不過幾天,我不明白他天生便是如此,還是對我有所企圖,亦或是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總之,我不知道為什么。
我問他,那個老頭說,是他救了你,你是怎么落水的?
他好看的面容瞬間一沉,我猜自己說錯了話,觸到了他的傷心事,忙道,對不起,你若不愿意提也不用告訴我,我只是隨便問問。
他并沒有避諱,恢復了以往的神色,道,沒什么。那日王宮中舉行海祭,不湊巧風浪比較大,我不小心便落了水。
不小心?他說的話我多少有些不信,看樣子,他也不像個頑皮的,算了,反正他不愿意跟我說真話,我也只好胡亂“嗯”著。
他道,我聽聞鮫人盛產鮫珠,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我點點頭,道,嗯。鮫珠分為兩種,一種是鮫人人工培育,不過這種鮫珠一般品質都不好,只供下層人用,另一種是鮫人泣淚成珠,這種鮫珠以人為餌,是天然所得,品質極好,只供王公貴族用。
“以人為餌?”
“嗯。”
“這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沒辦法,王宮需要這些。這些鮫花,還有我們鮫人穿的衣服等等,也都是鮫人用鮫綃做的。”
“你們東陸有什么?你也給我講講。”
“東陸也有一種東西,叫作夜明珠,不過,那都是傳聞了,并沒有人真正的見過。傳說那東西價值連城,倘若鮫珠到了東陸,也一定會值許多錢。”
“真的嗎?”
“嗯,貨以稀為貴嘛。在東陸上,貴族人穿的衣服是絲綢做的,一年四季,季季不同,這些平民百姓用不起,穿的都是麻布做的衣服,甚至更窮的,冬天穿著夏天的衣服,鞋也穿的是草編鞋……”
我瞧了他一會兒,道,看來你是一個好太子。
他謙虛地一笑,道,只是我應該了解的罷了。
我搖搖頭道,才不是呢。你根本不需要了解這些,也一樣好吃好喝的過日子,像我一樣,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也是如此。
他道,身在廟堂之高,好似乘船而行,而百姓恰如載船之水,只有深習水性,船才能行穩(wěn)致遠……
我暗暗欽佩,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懂得這般大的道理,擁有這般胸懷,反觀我,還真有些自愧不如了。看來,我這公主做的,還真是失敗。
他道,今日公主陪我游逛,沒想到,竟有這樣大的鮫綃產地。我曾在書里看到,說鮫綃入水不濡,今日得見,果然是真的,竟比我們人類的絲綢還要好上百倍。如若到了人間,必然人人追捧。
我道,難不成,你們人類什么好東西都做不出來嗎?
“這倒不是,人有一雙手,可造這世間萬物,只是人性貪婪,越是不易得之物,才越是勾人私欲,爭相求之。”
我不明白他說的人類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想來應該是極其復雜的吧,我又道,那你們人類究竟是什么樣子?母后曾經(jīng)給我講過故事,說你們人類很善良,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荷華微微一笑,道,想來令母所講的,應該是童話故事吧,正如我的母后曾經(jīng)也為我講的這海底的故事一樣。
“這么說,這不是真的?”
他點點頭,道,嗯。不過這些不好的事,還是不聽的好。
我道,你講講嘛,我想聽,真的。
他道,好吧。那我也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是真的嗎?”
他點頭,道,是真的。這事發(fā)生在血色王朝的第二代國君身上。當時老皇上有三個兒子,太子頗有才氣,三子勇猛,二子才勇兼?zhèn)洹1緛砘饰坏睦^承人是太子,但二子驍勇善戰(zhàn),又頗有才華,是眾人心中最適合皇位繼承的人,因此,老皇上也有意要改立太子。太子深感威脅,聯(lián)合三子不斷在老皇上面前垢陷二子,導致二子成為眾矢之的,失去了老皇上的信賴。二子被逼無奈,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就是忍氣吞聲,然后被太子跟三子殺害,另一條,則是設計謀反。自然,他選擇了第二條,那就是暗中謀反,捉拿太子跟三子并將其殺害,逼老皇帝退位。最后,他成功了,并幫助血色王朝變得強大鼎盛。他們本是親生父子,但是在權力面前,竟成了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