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遲有些失態,“怎么,連你……也要來反抗我,連你……都不聽我的話了?也對,你本來就不欠我的,你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你是個自由人,不必聽我的?!?/p>
“是主人救了明珠的命,明珠這輩子誓死報答主人,絕不會背叛主人?!泵髦橹赜只謴驮榷饲f的跪姿,饒是在這種節骨眼上,明珠平淡的話語也如秋水般靜默,聽不出任何起伏的感情,沒有生氣,沒有怨言,至于忠心,從感情上是聽不出來的,只能從字里行間知道。不愧是宿遲培養出來的人,沒有一點感情濃淡。
“還請主人保重,屬下告退……”
明珠起身有些費力,捂著心口出去,我知道明珠素來不喜歡我,但我放心不下她,一路跟在她身后。期間她有幾次險些要栽倒,我忙上前扶著,她要強,不肯將自己受傷的丑態輕易示我,奮力要甩掉我,我見她有傷,也不好強迫。
但最后一次她吐了血,我也不管她討不討厭,像狗皮膏藥似地粘在了她身上,“你別逞強了,受這么重的傷,你不心疼,我看著心疼。都這時候了還不待見我,你可真能裝,跟你那狗主子一樣。”
她護“狗”,不對,是護主子心切,見不得那個宿遲被旁人說一點不好,起身就要拔劍,我忙將她按下,“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不說了?!?/p>
給她涂藥期間,許是我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行為感動了她,她倒也是乖乖的聽我的話,沒有抵觸。我期間裝作不在意,低聲喃喃,“也不知道那個宿遲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他每次這樣待你,你還這么忠心于他,要是我,早就同他拳腳相向,離家出走了。”
“他救過我的命。”明珠忽然冷冷的回了這么一句話。
我見自己的行為有效,便想著再多套她幾句,“什么時候?因為什么?為什么要救你?”我一陣炮轟似的發問只換來一陣沉默,也對,我好像跟她也不熟。不過沒關系,起碼邁出了第一步,日子還長,慢慢來,不著急,我就不信撬不開她的嘴,這世上還沒有我九公主解決不了的人。
“救過你的命又怎么了?是他自己要救的,又不是你讓他救的,難不成因為他救了你,你就也要把自己的命獻給他,這世上可沒這樣的道理?!?/p>
“雖說他是主子,但也不能這么待你,你又做錯了什么,他憑什么拿你撒氣?更何況,你是個女人,他是個男人,他什么體格他不知道嗎,還敢下這樣重的手,他還是不是個男人,拿一個女人出氣,算什么本事?”
我是實事求是,也許覺得我說的話有些道理,明珠這次倒也沒反抗,只自己盯著桌臺上泣淚的蠟燭沉默,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話聽到心里。
許久才道,“你不懂?!?/p>
念在她因為白白挨了一腳暗自委屈的份上,我倒也沒多狡辯,是,我不懂,你懂。
從明珠處出來,剛打開門,沒想到宿遲卻在門外站著,這么說,那剛剛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我剛要開口他就轉身走了,看這樣子估計是全都聽到了。以他的脾氣,估計不得把我打得……
我不敢想,但思來想去我也沒什么好怕的,反正做錯的是他,他就應該有承受別人責備的勇氣。
我出于對明珠一事的打抱不平,鬼使神差就跟了他走,他知道我跟著,進了寢殿也沒關門。
進了屋,宿遲給我倒茶,“不知道天色這般晚了,未央姑娘找我有何事?”
男人,這就是男人,前腳打了人罵了人,如今不過一會兒的時辰,竟可以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這樣心平氣和地做一個好人,還真是面皮厚得很。
我抿了口茶,微笑道,“沒什么,只是有個問題,未央不太明白,想來宿遲大人見多識廣,自然應該懂得,所以想來請教請教?!?/p>
“哦,是什么問題?”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曾經有一個傳聞,說是有個島上呢,曾有一個魚精,這魚精呀羨慕島上人的生活,不禁心生欲念也想遭遇一番,就散盡修為化成了一個人,可他初來乍到不會做人,一不小心就惹了當地的地保,被人給打死了。按島上的規矩,打死了人,就應該按罪論處,那地保的意思呢,它是個魚精,自然不能算作是個人,但也有人說,它是人不是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總歸是一條生命,殺生就應該受罰。所以……我想要請教宿遲大人,不知道你怎么看?”
宿遲似笑非笑,“未央姑娘有什么話,還請直說為好?!?/p>
好啊,痛快人,我也不客氣了,“宿遲大人,今晚的事你有錯在先,理應給明珠道歉。”
“道歉?什么時候……一個主子,還需要給一個下人……道歉了?”
我真想不到他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
“這下人嘛,就好比主人手里的狗,狗聽不聽話,如何管教,自然是當主子的事兒,還不勞未央姑娘操心,否則呀,我這里的狗牙尖兇狠,怕傷著未央姑娘。”
“時候不早了,還請未央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p>
這人……這人,我氣得直打顫兒,這什么人?
我出來時剛好對上明珠的眼光,在海風吹拂,滿天星光的月色下,她似秋風中一朵搖曳的花,身著白衣立在花草叢中的庭院里,眼眸似秋水深沉,疏離淡然。明珠轉身走了,我連忙追過去,“明珠,你別在意,他沒說你,真的,你就當他放了個屁,別放在心上?!?/p>
她望著遠處海上明月,海底浮光碎金,“他就是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她的背影似中天的柳梢殘月,徐徐遠去,消失在府衙里的燦燦光暈中。我坐在府門外高無一人的石階上,遠觀海色同月色相交的溶溶夜色,發絲被風拂起,不禁想,一個女人,總是不希望從一個男人嘴里聽見些不好的話,不論這個男人是誰,是愛的,還是不愛的,是有關系的,還是沒關系的,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一個女人的心,總是那般堅韌,堅韌得可以裝作毫無受傷,可卻又是那么脆弱,總是傷著傷著就碎了。
第二日果然沒見明珠當值,想來是宿遲不讓,估計也是怕自己看見明珠的傷覺得羞愧。我一整日都不想跟他說話,甚至以后都不想。
我說過宿遲是個臉皮很厚的人,我沒有誣陷他。原因是我晚上睡不著想去看看明珠,再好好給她疏通疏通思想,常在她耳邊吹吹風,讓她別這么唯宿遲是從,到底會有所不同的。結果卻沒發現她,難不成是被宿遲叫了過去?這么晚了,不會那個工作狂又抓住了明珠的什么事要訓人了?
我惴惴不安,急忙去解救人,誰知兩人在房里和諧得很,我真是咸吃蘿卜瞎操心。
“明珠,你是不是很恨我?”
“主人……”
“你不承認,就是默認了?”
“主人,明珠沒有?!?/p>
我覺得宿遲真是會說話,讓人連承認的余地都沒有,兩個字,無恥。
“那么……你懼怕我?”
“沒有?!?/p>
“哼,什么時候,連你也開始撒謊騙人了?”
“主人……”
“明珠,我看著你長大,成人,然后成為一個出色的殺手,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想法,我都清清楚楚,因此,你怎能不怕我?”
“我記得,你六歲的時候跟著我學拳法,那時候你應該像同齡女孩兒一樣,被父母疼,卻硬生生的受風吹,受日曬。你一個女孩子,常常被同齡學拳的男孩子摔到地上,卻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站起來,同他們對抗。到了八歲,你跟我學習劍法,你還小,使劍都使不利索,卻一個勁兒的求著要我教你劍法。剛開始,你學不會,劍老是打到自己身上,冬天還好,尤其到了夏天,劃破胳膊也是常有的事,每次我都讓你忍著,以至于本該是一雙潔白的胳膊,卻在小小年紀就留下傷疤。你是個女孩子,學起東西來吃虧,但你頑強,不服輸,付出的努力是別人的好多倍。我很多次看見你,晚上偷偷地跑到院子里去練武,練劍,你的水平進步很快,盡管不是第一,但已經比同齡的很多男孩子好太多。我記得,你自小就不會哭,同別人打比賽,明明打不贏卻還要硬上,直到被打得都睜不開眼睛為止。我告誡過你,身為殺手,要冷漠,要無情,你都做到了,做得很好,你明明該哭,該恨我,該同我反抗,但你沒有,你依舊像從前一樣,冷漠的,冰冷的,自始至終從未改變……你是我培養的最優秀的殺手……”
我戳了一個洞,仔細瞧著,但見明珠自顧自跪在宿遲面前,好似感動,“主人……”
宿遲手撫明珠的頭,“明珠,如今你年且二十,自可以恨我,怨我……”
“主人,明珠自幼家人被迫害而死,孤苦無依,幸得主人庇護才得以茍活至今,又得主人教習劍法武術才得以報仇,主人對明珠情深義重,是明珠的再生父母,明珠對主人崇敬之致,毫無半點怨言?!笨礃幼用髦槭歉袆恿?,但聲音還是靜如古譚,面無表情。
只見宿遲微笑,“難為你了。”
完了完了,明珠看上去聰明伶俐,沒想到竟是這般糊涂,被他一波回憶又給蒙蔽了心智,我對她做的工作算是全都白費了。我暗自捶胸蹈足,屋里許久不曾有半點動靜。
難不成……我被發現了?
我這廂暗自揣測,竟是我多慮了。但見宿遲大手褪去明珠外衣,夜風習習,燭光之下的肌膚泛冷,手指所到之處,是昨夜殘留的傷。
“可還疼?”
明珠垂首搖頭,“不疼”,燭火寂滅,唯剩風吹花草動……
隱約傳來兩人的聲音,在這夜色里,也分外撩人,“疼嗎?”
“不疼。”
“為什么說謊,為什么不叫出來,你明明很疼的,對不對?”
“主人,明珠……不疼。”
“叫出來,叫出來就不疼了。”
“主人……”
“喊我宿遲?!?/p>
“主……主人……”
我猜此時的情景,大概是宿遲心火旺盛,噴涌不止,但奈何明珠不太給力,換句話說,就是不夠風騷,也許平常做宿遲身邊的手下做多了,忘記了也未可知。但做手下是做手下,越嚴肅端莊越好,但行房事就是行房事,怎么嬌媚怎么來,很顯然,明珠在這方面還是一點都不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