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嗯。”說著點翠就跑到了外面，不一會兒才又跑了進來，手里頭果然捏著一個小小的木偶娃娃，遞到我面前，“喏，姑娘，你瞧，就是這個。”

點翠一臉得意，“姑娘，你猜猜，這是誰？”

那木偶做得精致，不知道是什么木頭做的，還留有淡淡的香。蘇景誠的手藝的確很好，不用猜，一看就知道這是點翠，尤其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可謂是點睛之筆。

只不過倘若仔細觀察，會發現，木偶特意避開了點翠臉上的瑕疵，比點翠實際上還要好看一些，我故意搖頭道，“嗯……猜不到，這個木偶做得好，但咱們府里可沒見過這么一個丑姑娘。”

果然點翠一臉受傷的表情，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騙你的，我當然知道，這木偶就是點翠呀。”

點翠卻一臉認真，眨巴眨巴自己水靈靈的眼睛，道，“未央姑娘，點翠是不是很丑呀？”

我看著點翠一臉認真的樣子，莫名覺得好笑，道，“都說了是騙你的，你怎么還信啊。”

點翠不喜反悲，眼睛里忽然閃現出淚花，我一時間不知所措，沒想到平白無故的一句話竟然把她給惹哭了，我這張嘴真是臭得厲害，以后可不能再亂說話了，傷人也傷己。

“點翠，你別哭，我是騙你的，”我把木偶舉高，為了哄好點翠，只好拉了蘇景誠來墊背，把一切過錯都栽贓給他。蘇公子，你可別怪罪我，既然你想做個好人，那我就幫你做到底。

“你看，這木偶雖然做得好，但比起點翠，卻長得差遠了，蘇府里，可不是沒有這么一個丑姑娘嘛。”

點翠眨著潮濕的眼眸，認真道，“真的？”

我嚴肅道，“當然是真的。”

點翠自顧自解釋道，“以前點翠總被人說是個沒人要的丑姑娘，連爹爹娘親都不要我，可公子說，點翠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了。可我不信，公子就做了這個木偶給我。”

怎么說呢，點翠長得不算好看，但也不算不好看，這要看跟誰比了。同傾國傾城的人比，點翠的確算不得好看，但這世界上，真正好看的人又有多少呢，不過鳳毛麟角罷了。大多數的人，都不過是尋常樣子，所以，從這個角度講，點翠長得還是很不錯的。

不過，人的長相是個很主觀的事情，不僅僅同一個人實際上的長相這樣客觀的東西相關，更同看客的心理相關。許是我同點翠相處了幾日的緣故，我從心理上喜歡她，因此覺得點翠長得比實際上還要好看。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道理，大概一個人的性格總可以使一個人變了樣子，有時候甚至是顛覆。即使美貌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一朝也會如小丑，有時候平凡如塵埃與苔花，也許在某一個人心里，也會美如天仙。

萬沒有想到，這個蘇公子不食煙火，不染塵埃，竟然還會哄小姑娘開心。可見到底是個男人，本性難移，想必也是多情之人一枚。

“姑娘，這木偶你若是喜歡，也可以教我們公子為你做一個。姑娘長得這樣好看，不做一個真是可惜了。”

為我嗎？我是誰呀，竟敢使喚蘇家的二公子。還是算了，我不過一個無憑無據，無名無份的陪嫁小姐，哪能享得了這樣的厚待。但話也不是這么說，如若荷華真的要娶我，我好歹也將是皇庭中人，有資有輩，這天底下的人，還不是任我驅使嗎？可我現在到底也還不是。哼，想起來就來氣，這個臭荷華，死荷華。出海的時候干嘛不抓緊我，不然，也不至于把我給弄丟了，現在我又到哪里去找他呢。

“我一來府里就要勞煩他為我做事，也不合禮數，還是暫且算了吧。對了，點翠，你們公子何以會這么多手藝的？”

點翠喜歡跟我談論蘇景誠，也對，點翠畢竟是個涉世未深，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見了蘇景誠這樣樣樣都會又待她極好的主子，難免心里頭崇拜得緊，就像我當初打心里崇拜九綃，明珠盲目地崇拜宿遲一樣。

“姑娘，我聽府里的人說，公子打小就聰明，文書，算數，樂理，天文，地理等等這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不過公子最喜歡的還是醫術，公子說，學醫是行好事，救死扶傷的。我們公子雖然年輕，但是很多來蘇氏醫館里看病的人，有些疑難雜癥連老爺都解決不了，還要親自來請教我們公子呢。”

“這么厲害？”

“對呀，就連大公子都不如我們公子呢。”

“你們公子還有哥哥？”

“嗯。不過大公子在京城做官，一年都不來幾次，到了將近年關才能見到。”

我覺得點翠的話可信度不是很高，一半是真的，一半也許是因為她個人情緒的緣故，過度美化了也未可知。

“既然是在京城做官，想必也一定很厲害了。”

點翠點頭，道，“大公子當初得了進士，皇上還親自給公子寫了副匾呢。”

“那你們公子這么厲害，為什么不像大公子一樣去京城做官？”

點翠搖搖頭，道，“雖然我也不知道，但我每天跟在公子身邊，覺得公子好像不喜歡做官。”

'“不喜歡做官，做官不好嗎？”

點翠忽然湊近，放低聲音，道，“姑娘，我悄悄告訴你一件事，可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也千萬不能說是我說的。”

我鄭重地點點頭，點翠道，“姑娘，有一次大公子來家里探親，同二公子吵了一架。大公子教訓了二公子一番，說二公子每天擺弄花草，舞文弄墨，調琴撫瑟是沒有用的事情，大丈夫就應該心懷天下，解民疾苦，二公子不同意大公子的話，還將大公子趕出了屋門，說大公子滿身銅臭世俗之氣，會臟了他的屋子。大公子對著二公子關上的門，說二公子不思進取，不務正業，批評了二公子。”

“這么說，你們公子因為這個，才不愿意出門，也不愿意見人的？”

“不是，是……是……”點翠漲紅了臉，努力想要解釋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出來一個字，卻道，“姑娘，你可看見了順德府里，大街小巷里的人，女人也就罷了，連男人也都敷粉？”

我點頭，道，“看見了。不光年輕的好看的公子哥敷粉，就連門外坐著閑談的白胡子大爺，賣肉的屠戶也都敷粉，何以會這樣，不倫不類的，一點都不好看，白慘慘的，倒是嚇人得很。”

點翠搖搖頭，道，“姑娘不懂，這是順德府的風尚，就像南方有些府里的人會在臉上刺青一樣。”

刺青我是理解的，因為我始終覺得刺青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可是敷粉這樣的事，我卻不是很理解。年輕的男人，敷了粉好看了也就罷了，何至于連旁的人也要如此？

“這風尚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可有什么說法？”

點翠道，“這風尚跟我們公子有關。”

“你們公子？”我實在很難想像，一個人，竟然可以帶動一整個順德府的習俗。

“嗯。不瞞姑娘，我們公子自小身子弱，所以面色稍顯蒼白，唇色也不如尋常人一般嫣紅，而且不能長時間地待在太陽底下，公子為了出門，只好往臉上涂粉施丹。這粉和丹是公子自制的，除卻使公子肌膚正常以外，還可以保護公子的臉不受傷害。”

堂堂一個五尺男兒，身子竟然這般嬌弱。可以想見，上天還是很公平的，給了這蘇家公子不可一世的聰明才智，必然要拿走他些珍貴的東西。只是如果換作是我，我寧愿不要這些引人注目的東西，哪怕過得普通些，倒卻長久，也幸福一些。

“公子一次偶然被人瞧見，一個人跟著學，人傳人以后，整個順德府就都變成了這樣。有錢的在蘇氏醫館里花了大價錢定制玉簪粉，沒錢的，便磨了家里頭的米，磨來的米粉剛好可以涂到臉上。”

“玉簪粉？”

“嗯，玉簪粉是公子發明的，因此公子給它取了這個名字。蘭陵氏并不會做這個，因此順德府的名門望族想用，只能到蘇氏藥館里來買。這些年蘭陵氏一直都想要搶了我們蘇家的生意，但奈何他們蘭陵氏家的公子沒有我們公子三分聰明，始終做不出來。”

“可為什么順德府里有很多修顏店，這也同你們公子有關嗎？”

“這個自然沒有。順德府自來就有追求美的傳統，在我們順德府，一個人可以吃不飽飯，但決不能不在意自己的樣子。一些人看到了其中可以掙錢的機會，就紛紛開起了修顏店，女子們想要什么好看的妝容，只要進去同店老板交代，保管出來的時候就會改頭換面。順德府里不少有權有勢的名門，就是因為抓住了這個機會，靠著開修顏店一夜暴富的。只不過現在時候變了，大街小巷上到處都是修顏店，想要靠這個起家已經是難上加難了。而且，修顏店到底是掙錢的生意，里頭的胭脂水粉質量很差，敷面的粉也是鉛粉做的，這些東西用得久了，會傷害皮膚的。”

“既然你們蘇氏醫館會做這些，那為什么他們不來你們這里買好的？”

“姑娘，蘇氏醫館里做的這些東西，都是直接以花草為原料，而且有保顏的作用，其中工藝復雜，耗費的人力也多，才能從很多的花草里面提煉出來上等的胭脂水粉，因此，只有有錢人家才能買得起。”

“原來是這樣。”

“那既然這些東西這么貴重，你們公子怎么舍得給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們用，他不心疼嗎？”

點翠嗤笑一聲，道，“姑娘，你不了解我們公子。外人們總說，順德府的公子哥們仗著家底殷實豐厚，總是胡亂揮霍錢財，動輒便豪擲千金。但他們是他們，不能跟我們公子相提并論。外人口里的話，七分真，三分假，不可全信。公子是個極為講究的人，平常吃穿用度這些，在公子眼里，一食一飯，一用一行等等，都是馬虎不得的。只不過這樣的事教旁人看了去，聽了去，甚或傳了去，倒成了別的意思了。”

點翠繼續道，“當初柳茵還是在青樓的時候，被一個難纏的主弄得無法脫身，公子當時毫擲千金才把柳茵贖回來，公子見柳茵孤苦無依，一個弱女子在外必然要受欺負，才把柳茵留在蘇府里做事。可外面那起人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傳來傳去，便成了公子為了一青樓女子不惜傾家蕩產，也要取回家做小妾。”

“公子常日里，還會時不時賞我們些東西，有時候是撤下的飯菜，有時候是些玉環金釵，有時候是些香粉玉露之類的，這些東西到了外頭還可以換好多的錢。平常老爺夫人管得嚴，下人的月例也克扣得緊，這些換來的錢，就可以攢起來，補貼自己家里頭用。”

原來蘇景誠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看來之前我多多少少都有些誤會了他。可見了解一個人不能單單只看表面。

“點翠，何以在你們蘇公子身旁做事的，全都是些年輕貌美的女子，不見有男人的？”

點翠耐心解釋道，“姑娘，府里伺候蘇公子以及其它院子的年輕女子，全都是公子從外帶回來的，她們都同我跟柳茵一樣，有些不好的經歷。公子覺得她們可憐，才都一一救了回來，她們打心里尊敬公子。”

“公子常日里總說，女子是水做的，因此，才會費盡心思親自為我們制好衣裳，發式，以及妝容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