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剛剛好撞到了站在屋門邊的蘇卿城，幸好他看不見，不然，剛剛失態(tài)的樣子，可都是要被他瞧去了。殷殷立刻止住了笑容，恢復原先的儀態(tài)，道，“蘇公子，你怎么出來了，是我們吵到你了嗎？”

蘇卿城搖了搖頭，道，“有沒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俊?/p>

殷殷道，“有未央姑娘幫我，沒事的，蘇公子先歇息歇息吧，到時候好了我再叫你。”

“我?guī)筒簧鲜裁疵Γ仓荒芙o你們添亂。”蘇卿城忽然這樣說道。

“不是，蘇公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蘇卿城沒有再聽殷殷解釋，就轉(zhuǎn)身將房門給關(guān)上了，好像生怕我們看到他似的。

“蘇……”我剛要沖著房門大喊，殷殷就拉了拉我，搖了搖頭。

我安慰殷殷道，“殷殷，這蘇公子好不講道理，咱們好吃好喝地供著他，他還總是擺著一副公子哥的脾性，長得好看有什么用，還是討人嫌。”

殷殷面色凝重，道，“未央姑娘，你別這樣說，蘇公子他眼睛看不見，他還這樣年輕，大概他心里頭也不好受。”

“他不好受，就理應(yīng)把脾氣撒在我們身上嗎？殷殷，你就是脾氣太好，連別人欺負了你你都要像個傻子似的給人家道歉呢，要是我，將他丟到這山林里讓那些動物吃了他算了。”

殷殷情緒低落，看著一旁的花叢不說話，我想是我說話太重了，忙握住了殷殷的手，同她道歉，“殷殷，你不高興了？我就是……就是太生氣了才這樣說的，你……別往心里去。”

殷殷朝我微笑，搖搖頭，道，“我知道。咱們不說這個了，剛剛咱們說到哪了，我記得當初……當初有個叫馬什么的，還跟了我們一路呢。”

殷殷掩嘴偷笑，我擺開握著殷殷胳膊的手，道，“殷殷，你還笑我。”

殷殷忽然正色道，“未央姑娘，我看那些公子哥也并非都是紈绔之輩，你真沒有喜歡的？”

我復又坐下，托起了腮，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殷殷，我……我有喜歡的人了。”

“真的？是誰，竟有幸得到我們未央姑娘的愛慕？”

我絞著身上的衣帶，苦惱著道，“他……他長得好，很聰明，也很厲害，遇到危險也會時刻保護我，可是我，可是我找不見他了。”

我想哭，可沒有眼淚，只是心里頭很難過，說不出來的難過。

“殷殷，其實，我是從家里頭偷偷跑出來的。爹爹要給我安排親事，可是我不愿意，我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他帶著我一起逃了出來，他還說，要娶我，但是我跟他失散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jīng)把我忘記了。我在這里沒有親人，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殷殷安慰我，“未央姑娘，你別哭，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未央姑娘也說了，他聰明又厲害，未央姑娘尚且沒事，他一個男子漢，更是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

殷殷點點頭，“當然了。”

“未央姑娘要是不放心，明日我們到山上的廟里，未央姑娘親自上一柱香，也好保佑他平安？”

我點點頭，殷殷則安撫著捏了捏我的手。

殷殷干的真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明明是他的不是，反過來還要殷殷貼著臉喚他出來吃飯，好像他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黃花大閨女。

殷殷盡心給他布菜，道，“蘇公子，不知道你愛吃什么，就隨便做了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蘇卿城面無表情，道，“辛苦你了。”

我沒有好臉色，道，“不辛苦，你是病人，這都是我跟殷殷應(yīng)該做的。”

蘇卿城緩緩道，“剛剛的事，對不起。”

我道，“你也知道對不起呀，你說，我跟殷殷哪里對你不好，殷殷給你治病，又讓你在這里白吃白住養(yǎng)病，整個順德府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你憑什么要給我們臉色看？”

“未央姑娘！”

殷殷賠笑道，“蘇公子，未央姑娘說話就是這樣，你別介意。”

“無妨。”

蘇卿城雖然架子大，但吃飯的時候卻很優(yōu)雅，都說形式可以影響內(nèi)容，這讓我對他的不滿稍稍降低了些。

“這些……都是你做的？”

“當然了，你可別小看殷殷，她可什么都會呢，這些菜，全都是她拿山里頭的花草做的，不比順德府那些有名的菜館子做出來的差。”

“殷殷，你給蘇公子介紹一下吧。”

殷殷迫于無奈，將桌上的菜一一介紹了一番，罷了，蘇卿城道，“你對嫣然山很熟悉？”

我在一旁道，“那是了，殷殷在嫣然山里生活了十幾年，這里的花花草草，沒有殷殷不知道的，殷殷將嫣然山里的一切全都當作是自己的親人一樣。”

蘇卿城“嗯”了一聲，我見他興致不高，心里頭便不高興，似乎對這樣的事絲毫不關(guān)心，殷殷也沒多說什么。

吃罷飯，蘇傾城便回房了，我同殷殷也各自洗漱歇息。黑暗中，我同殷殷道，“殷殷，這蘇公子眼睛看不到，晚上他該怎么上茅房啊？”

殷殷道，“呀，我怎么沒有想到。”說著殷殷便起床，道，“我去看看。”

我憋著笑道，“殷殷，你去看什么，去了怎么說？”

殷殷說不出話來，“我……我……”

我道，“走，我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出糗的樣子。”

“未央姑娘，你有什么好法子？”

我道，“走吧，到時候就知道了。”

可是我才剛推開門，借著月光，就看到蘇傾城站在院子里，殷殷也是一臉驚訝，道，“蘇公子？”

蘇傾城回頭，白色的衣裳，披滿月光，“看”向我們。

我暗自惱火，心里頭的計劃還沒實施就被扼殺了。

殷殷上前道，“蘇公子怎么一個人站在這兒？”

“還不太困。”

殷殷立在蘇卿城身旁，我則坐在廊檐下擺弄著花枝玩。山中的月夜，明月當空，清風鳥鳴，花草飄香，好不愜意。

殷殷道，“蘇公子喜歡這嗎？”

“嗯？”

“蘇公子在這里還住得慣嗎？”

“嗯，這里很美。我雖看不見，卻是能聞得到，也聽得到，是個逃離紅塵，結(jié)廬人境的好地方。”

殷殷莞爾一笑，道，“蘇公子也會想‘采菊東籬’的事嗎？”

那蘇傾城不再抬頭“看”月光，而是“看”向殷殷，道，“你不也是如此嗎？”

殷殷不再同他對望，看向前方的黑，搖了搖頭，道，“小時候的事，記不清了。”

殷殷看向樹梢，道，“蘇公子，你可聽到了什么聲音？”

蘇卿城果然側(cè)耳傾聽，道，“有鳥鳴，很特別，就像古琴，但是很歡快。”

“嗯，這是‘空寂’鳥的聲音，此時它們在歡呼集結(jié)。”

“空寂鳥？”

“嗯，也是我給它們起的名字。空寂鳥只在午夜夢回之時出現(xiàn)，因此，沒有人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世人說鳳凰的叫聲，可使昆山玉碎，使芙蓉流淚，香蘭花笑，可這世上從沒有人見過鳳凰，但是在我心里，空寂鳥的歌聲，卻是如此。”

“蘇公子，你再仔細聽。”

“有一個很不一樣的聲音，高低起伏，似乎比別的空寂鳥的聲音都低沉，好像有些孤獨，又好像怨婦在哭泣……”

“嗯，蘇公子說得不錯。我剛發(fā)現(xiàn)她們的存在的時候，起初，我只是覺得這只空寂鳥的叫聲很特別，因此很喜歡她，可久而久之，我才發(fā)現(xiàn)，這只空寂鳥總是在別的空寂鳥集結(jié)徘徊，發(fā)情時落單，甚至被別的空寂鳥聯(lián)合起來欺負。我觀察了她們許久，才發(fā)現(xiàn)別的空寂鳥根本不把她當作同類。”

“不把她當作同類？”

“嗯。就像南邊的府縣一樣，雖同咱們生活在皇土之下，模樣也一樣，可終歸同咱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因此，終究有別。空寂鳥將叫聲當作識別同伴的唯一工具，而這只空寂鳥的叫聲，雖然在人類聽起來，也一樣屬于空寂鳥，但她的同類卻聽不到。”

“那她豈不是孤獨一個人。”

“是這樣，所以，我才能同她相識，被她當作朋友。”

說著，殷殷忽然喊道，“幽幽。”

只聽一聲比之剛剛急促且歡樂的聲音在一眾整齊劃一的空寂鳥中響起，不一會兒，“幽幽”就已是出現(xiàn)，在月光之下，七彩的羽毛閃爍著華光，尾巴像美人曳地的長裾。幽幽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個美麗的圈，就落在了殷殷的手心里。

我也跑過去湊熱鬧，忍不住發(fā)出驚嘆，“殷殷，她真美。”

她似乎聽懂了我的贊美，沖著我便是一陣引頸高歌，她的聲音，竟是比那蘇景誠的琴音還要好聽。

“幽幽，這是未央姑娘，這是蘇公子。”

幽幽向著蘇卿城看去，忽而就是朝蘇卿城的身子撲了過去，幸而蘇卿城反應(yīng)快，忙伸出了手，才恰恰好接住了她。

幽幽沖蘇卿城叫了一聲，比之剛剛的聲音顯得嬌媚。

我道，“蘇公子，看來幽幽很喜歡你呢，一見了你，連叫聲都不一樣了。”

蘇卿城很是淡漠，只略微“嗯”了一聲。

殷殷將幽幽抱回來，道，“幽幽，好了，回去吧……”

殷殷微一躍身，幽幽便迎著月光，向上振翅而飛。回頭一望，便引頸高歌飛向高大樹叢，消失不見了，空中唯余幽幽的歌聲。

蘇卿城道，“她一直都是這樣獨自一個嗎？”

殷殷望著幽幽離去的方向，道，“嗯。”

我嘆了一口氣，道，“真可憐，雖有同類，卻從不能相融。”

蘇卿城不再說話，默默望著天邊，半晌才道，“我很喜歡她。”

殷殷也同時望著月夜，附和著，緩緩道，“我也喜歡幽幽。”

臨睡前，殷殷又體貼地給蘇卿城準備了安神的香，才自顧自歇息。

第二日，我是被一陣香味誘醒的，我猜殷殷又是做了一大桌好吃的我對鏡梳妝的功夫，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長胖了不少。

我推門出去，就看見小胖也在，但見它可憐兮兮地趴在桌子邊，對著滿桌子的美食流口水。

我陪著小胖玩，小胖玩得太忘我，跌到了水潭里，我趕緊跳進譚子里救小胖。

可我忘記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一個鮫人，我根本不會水，我在水里掙扎，那日被海浪拍打，同荷華失散的場景猛地鉆進我的腦子里，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意識模糊中有人抱著我在水里游，我下意識緊緊抱著他，我害怕一松手，就會永遠失去他。

“荷華……荷華……”

我忽然醒來，睜開眼只看見蔥蔥郁郁的大樹，還有小胖探出來的圓腦袋，我回想剛剛的情景，明明一只有力的手曾抱著我，看來一定是我太想荷華，以至于出現(xiàn)了幻覺。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地瞧著天邊的云，忘記了呼吸，頭一次覺得心猶如窒息，頭一次覺得一個人那么近，卻又那么遠，近到閉著眼睛便能想起他，可遠到睜開眼睛，卻并不知道他身在何處……我真的很難過。

是殷殷將我從回憶里拉出來，殷殷一臉焦急道，“未央姑娘，你怎么了，有沒有事？”

我只好將心里的苦悶咽下，朝殷殷微笑，道，“我沒事。”

殷殷拍著胸脯道，“未央姑娘，你嚇死我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未央姑娘，好好的怎么落了水，回去先將衣裳換了吧。”

我擔心殷殷責怪小胖，就說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了水。殷殷勸我下次小心些，以后別再靠近水了。

我的心思全在荷華身上，還沒有緩過來，根本沒將殷殷的話聽到心里頭，只胡亂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