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搖頭,道,“未央姑娘,我沒事,我只是……想一個人呆會兒,對不起。”
我只好留下殷殷一人,獨自上床歇息。夜半我醒來的時候,殷殷還沒有睡,但見殷殷坐在梳妝鏡前,背影孤單,對著鏡子撫摸自己的臉。殷殷拿著布子在擦臉,起初只是慢慢的,可后來竟是漸漸沒了耐心,越擦越狠。我忙下床握住了殷殷的手,“殷殷,你這是做什么?”
殷殷看向我,眼睛紅紅的,一張臉,也早已是淚流滿面。
“殷殷,你……”
殷殷怔怔地看著我,看了許久方才吐出一句,“為什么?”
“殷殷,你怎么了?”
殷殷搖著頭,狠狠地甩掉了我的手,打開門跑進了茫茫夜色里。我對著鏡子瞧了半天,實在沒瞧見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聯想剛剛殷殷的一切奇怪行為,我忽然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以手撫上了自己的臉,原來如此……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殷殷端著藥碗在蘇卿城門口站著,幾番試探還是沒有勇氣進去。殷殷剛欲轉身,誰知蘇卿城已是從里頭打開了門,殷殷手中的碗竟是不小心給摔了下來。
“殷殷……”
殷殷沒有回答,匆忙離開了。
蘇卿城想要追上去,但忘記了自己眼睛看不見的事實,竟是不小心磕到了一旁的木椅上。殷殷回身想要上前,最終還是停在原地,“蘇公子。”
蘇卿城道,“殷殷,昨晚的事,對不起……”
殷殷低著頭不說話。
蘇卿城道,“如果昨晚的話打擾到了你,你……就當我從沒有說過,只要你……別再躲著我,我知道你沒有那樣想,是我不該強迫你……”
“蘇公子……”
蘇卿城轉身進了屋,殷殷則獨自一人流淚。我知道,殷殷始終都有心結,沒辦法接受蘇卿城的示好,而今只讓蘇卿城以為殷殷對他并無半分情意,想說卻不能說,這樣的誤會,換作是誰,都會覺得心痛。
殷殷的癥結在自己,我想著開導殷殷,只要她能從心底里接受自己,一切問題也都迎刃而解。
“殷殷,我能看出來,蘇卿城是真心喜歡你。”
殷殷始終興致不高,我知道,殷殷自幼因世人眼光逃到這山林里,很多想法早已是浸到骨子里,加之順德府如此尚美的風氣,很多東西,不是我的只言片語就能改變的,改變不了。
殷殷雖平素里言笑晏晏,只是因為有嫣然山做蔭避,暫時忘卻,可心里的陰影并沒有就此消失,一朝同紅塵牽扯,還是會再次復發。
我鄭重其事道,“殷殷,你愛蘇卿城嗎?”
殷殷怔怔地瞧了瞧我,淚水浸滿眼睛,搖了搖頭,“不知道,未央姑娘,我不知道。”
我握緊了殷殷的手,嚴肅道,“殷殷,你跟我說實話。”
殷殷瞧著我,半晌終于是點了點頭。
我道,“殷殷,你相信我嗎?”
殷殷點著頭,于是,我將自己的身世以及來到這人間的前因后果全都敘述了一遍,道,“殷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做一張新的臉。”
殷殷還沉浸在我剛剛的話語里,沒有反應過來,殷殷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終不回答。
“殷殷,你想好了嗎?”
殷殷最終搖了搖頭,道,“未央姑娘,我信你,也感謝你,但,還是算了吧。”
“為什么,殷殷,難道,你不想跟蘇卿城在一起了嗎?還是,你根本沒有那么愛他?”
“不是,未央姑娘,都不是。”殷殷聲音凄苦,“我不想騙他……”
我終是松開了殷殷,心里頭堵塞得慌。一面是沖動之下的情感,一面是理智之下的選擇,這對殷殷而言,異常痛苦。
我選擇尊重殷殷的決定。接下來的幾日,蘇卿城還是同殷殷相安無事共處同一屋檐下,但某些事情已經改變了,再也無法回去。
我同殷殷采藥,說是采藥,無非是陪殷殷解悶。但也不能這么說,同殷殷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還是跟著殷殷認識了許多草藥的,比如治療咳嗽感冒,發熱體寒等等之類。
“殷殷,你真打算跟蘇卿城以朋友相待,每日這樣相處下去?殷殷,你還打算讓蘇卿城在這里住多久?既然你不愿意跟他在一起,還是盡快讓他走了好,以免日后牽扯不斷。”
殷殷沒有回答,我繼續道,“要不,我去跟他說,讓他早點搬走?他整日住在這里,算什么意思。”
“未央姑娘,別,你別說……”
我知道殷殷喜歡他,但又舍不得他,但感情的事嘛,開始如此還好,時間長了,總是如此若即若離,反而會消耗人的耐心,不管是接受,亦或是拒絕,還是直接說明了態度好。
殷殷性子太軟,猶猶豫豫的,我實在看不下去,但又不便說,只道,“這個蘇景誠,也真是的,也不說自己是哪的人,也不讓我們聯系他的家里人,就這樣白吃白喝賴在這里不走了。”
早知道出門的時候就不喝這么多水了,我實在憋得有些久了,不得不先行一步回來。
院子里安靜得很,我一個人閑著無事,總要找個說話的人。推開蘇卿城的門,我看見他正伏案雕著一個木偶。
“蘇卿城,你雕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嚇著了他,蘇卿城竟是一個不小心劃傷了自己的手。
“瞧你,我又不是什么女鬼。我還以為你眼睛好了呢。”
我拿起蘇卿城手里的木偶,是個小女孩兒,“蘇卿城,你好厲害,你雕的是誰?”
蘇卿城不說話,我仔細瞧了瞧,模樣很像一個人,可我一時半會兒竟是想不起來。
“蘇卿城,你既看不見,也能做木偶嗎?”
蘇卿城的臉上看不出喜樂,道,“眼睛失明以后,練了很久才能閉著眼睛雕出來。”
“未央姑娘若是喜歡,我也可以給未央姑娘雕一個。”
“你又沒見過我,怎么雕?”
“無妨,未央姑娘只需把樣貌向我描述一番,就夠了。”
蘇卿城的話我似信非信,我可不信世上真有如此厲害的人,僅憑語言就可以知道一個人長什么樣子。再說了,我雖總從旁人口中聽到贊美我的語言,可我總不能說自己長的是傾國傾城貌,堪比沉魚與落雁。
“還是算了吧。”
“未央姑娘不喜歡嗎?”
我故意道,“喜歡是喜歡,可我的模樣這樣丑,雕出來又有什么意思?”
蘇卿城道,“未央姑娘何以自貶?這世上每個人的模樣都是獨一無二的,一個人若是僅憑模樣識人,豈不是太膚淺了嗎。”
我有意要套一套他的話,看他究竟是怎樣的態度,假意嘆氣道,“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這世上的人誰不是憑樣貌取人的呢,不然,順德府何以會有這么多修顏店?又何以人人敷粉?”
蘇卿城面色低落,道,“這總歸是不正之風。”
我也贊同的點點頭,道,“蘇卿城,你喜歡殷殷嗎?”
“我……”
“倘若殷殷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好,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
“蘇某既選擇了殷殷,便是付出了真心,從未想過辜負她。”
“你想不想補償?”
“什么?”
“蘇卿城,殷殷并非不愿接受你,只是她心里頭有所顧慮,而那晚,你又太唐突,因此殷殷才拒絕。感情的事,急不得,得一步步來,倘若你按照我說的做,興許能挽回殷殷的心。”
蘇卿城聽了我的法子,終是點了點頭。
殷殷回來的時候,瞧見我手里的東西,便是很驚喜,“未央姑娘,這是誰做的,真是好看。”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回來,就瞧見它擺在這了,真是奇怪,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還不曾見過。”
“殷殷,這木偶會不會是蘇卿城想要跟你道歉,可又不好意思親自跟你說,才悄悄送給你的?”
殷殷盯著木偶便是陷入了沉默
山中的夜晚極為愜意,只是沒有音樂為輔,竟是辜負了這美景。
“殷殷,我記得你會彈琴?”
“只是平常彈著玩罷了,并不算會,未央姑娘想聽?”
我點點頭,殷殷便是將琴取了來。
“殷殷,這是什么琴?”
“是山中竹木做的琴,未央姑娘,你彈彈看。”
“我?我不會。”
“沒關系,我教你。未央姑娘,你看,這根,是第一弦,這根呢,是第二弦……彈琴的時候,這根手指這樣彎起來,叫作‘勾’,這跟手指如此,便叫作‘挑’……”
殷殷一一介紹,我試著彈了幾個音,卻并不成個曲調。
殷殷道,“未央姑娘別灰心,彈琴不是一時便能學會的,未央姑娘若是喜歡,往后我教你。”
我點點頭,道,“殷殷,我想聽你彈。”
殷殷道,“我也只是照著書彈罷了,若是彈得不好聽,未央姑娘可不要笑話我。”
我不懂琴,殷殷說自己彈得也不好,其實我也并不能聽出來。
殷殷一首彈罷,一旁蘇卿城便是道,“好琴,只是美中尚有不足。”
殷殷便是站起,“蘇公子?”
“你也學過琴?”
“只是彈著玩罷了,并不曾學,讓蘇公子取笑了。”
蘇卿城道,“彈琴只為愉悅身心,并不在琴技高低,若能使自己得脫苦海,忘卻俗世紛擾,便是好琴,又何來‘取笑’一說。”
“蘇公子也懂琴嗎?”
“算不得懂,只是自幼家教嚴格,因此才學了幾年,幼時常因此抱怨,但如今看來,竟是多虧家父管教甚嚴,沒有荒廢時日,如此,才得以以琴寄托身心。”
“蘇卿城,既然你也會彈琴,那你也彈一首給我們聽聽唄。”
“蘇公子,你……”
殷殷在意他的眼睛,蘇卿城自是明白,朝殷殷淡淡一笑,道“無事,別擔心。”
蘇卿城身著白色長衣,長袖一揮,緩緩坐下,身姿端正,潔白纖長的手指在琴上緩緩而動,像夜風拂面,似月華臨照,如落紅飄搖……
一曲終了,竟是沉湎其中,不能自抑,只覺靈魂都要隨風而去,化作花瓣,飛向寂靜山林深處。
但瞧殷殷,竟是癡癡望著,只覺眼睛都要流出淚來。
蘇卿城起身回望,竟是上前,聲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一雙手伸至一半終是放了下去,只道,“殷殷。”
看那神情,竟好像真能看到一般。
終是蘇卿城打破了沉默,笑道,“是我彈得不好聽嗎,怎么半天都沒人說話?”
我立刻道,“好聽,我還從未聽過如此好的琴呢,殷殷,你說是不是?只不知道,這曲子叫什名字?”
蘇卿城并未回答我,只是朝殷殷瞧去。
殷殷只將頭低下,抿了抿唇,并不說話。此時,我聽見了幽幽的聲音,似是鳳與凰鳴叫。
蘇卿城仍是低頭凝視著殷殷,背著月光,周身泛著淺淺光暈,溫柔笑道,“你喜歡就好。”
我道,“殷殷,既然蘇公子彈琴這樣好,這就有現成的老師,何不讓蘇公子教一教你?”
“未央姑娘!”
“蘇公子,你可愿意嗎?”
殷殷仍在猶豫,我故意道,“殷殷,你不是喜歡彈琴嗎,只是讓蘇公子教你彈琴而已,你在想什么呢。”
“我……”
“該不會,你擔心他不愿意將琴技教給你?這有什么的,蘇公子剛剛都說了,彈琴只為寄托身心,又不是什么傳家秘訣,是吧,蘇公子。”
蘇卿城點頭,道了聲“嗯”。
殷殷扯扯我的袖子,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未央姑娘,不,不是這樣……”
我裝作不懂,“那是什么樣?”
“我……”
“好了,殷殷,蘇公子的琴技,在我看來,可是整個順德府數一數二的,都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錯過了可就沒有這個機會了,蘇公子也不是一輩子要呆在這里,總有走的一天,到時候你可聽不到這么好的琴了,如今現成的就在眼前,你就讓蘇公子教教你怎么了。”
“你說是不是,蘇公子?”
蘇卿城仍是點點頭,道,“是。”
罷了,又是補充道,“殷殷,你愿意嗎?”
“我……”
我拉著殷殷,道,“別‘我我我’的了,快坐下吧。”
說著,我便是將殷殷按了下去,殷殷想起來,我卻是不肯,只道,“蘇公子,你快教吧,我也想聽。”
“好。”
說著,蘇卿城便是上前,端坐殷殷身旁,傾身上前的時候,寬闊的身子便是整個罩住了殷殷,從身后看去,竟像是雙手擁抱著懷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