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幾十年后的李菁常常回想起這些場景，而且無數次地想告訴那個年幼的自己，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也很想再當面問問她，如果當時懂得“撒嬌的女人最好命”的道理，是否還會下這樣堅定地決心？可是她終究不愿再回到那個年幼又無助的童年。

打也打了跪也跪了，于曼芝走過來把李菁拉起來，說：“看你，有啥好好說，快別打孩子了。快起來吧乖，起來吧。以后可別惹你媽生氣了啊乖。”

從始至終，沒有人問過李菁，今天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是夜，李菁凄凄地睡了，隔著一道布簾，淑敏想起白天發生的事，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女兒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離家出走，可……她睜著雙眼對著黑漆漆的屋頂，輕聲說了句：“衛國，咱們搬出去單過吧。”

“這是咱家，咱們憑啥走。”衛國翻個身便不再說話了，淑敏突然也啞口無言了。

第二天，南屋的鄰居偷偷告訴淑敏：“昨天你婆婆和衛紅兩個人一起在家打孩子，確實有點過了。”淑敏聽了，什么也沒說，自己偷偷上街給李菁買了一條新褲子，拿給女兒的時候，也只說了句“穿上試試”，離家出走這件事，卻什么也沒有再提過。

李莘已經會走路了，衛華為了逗兒子玩，讓母親在院子里養了一只小鴨子。這天，李莘正在追著小鴨子跑，于曼芝在廚房攤煎餅，衛華一個人提前回來吃午飯。于曼芝就把已經攤好的餅端給女兒先吃，自己在廚房繼續攤煎餅。衛華吃完飯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又突然回到屋里，抱起李莘就走，邊走邊氣沖沖地說：“我現在就把李莘帶走！”

看衛華突然發起火來，坐在堂屋的李則澎接了一句說：“要走把你養的鴨子也帶走！”已經走出屋的衛華聽到這句話，從地上抓起那只活蹦亂跳的小鴨子轉過身一把摔死在了父親的眼前，然后轉身抱著李莘走了。

當天晚上，少了外孫的于曼芝晚飯也沒吃，只是坐在屋里哭。第二天早上，出乎意料的是，衛華又把孩子送回了娘家，但是早飯也沒吃，丟下孩子便走了。到了中午，還照舊來吃午飯，但是于曼芝和李則澎與她說話，她誰也不理。到了晚上，卻又把孩子給接走了。于曼芝是白天哭，晚上哭，就是不說到底是為什么。這下淑敏看不下去了，她讓衛國在家輔導李菁寫學前班留的作業，她要去衛華家問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不能讓咱媽就這么整天哭著過日子吧。”說完，她就騎車去了衛華家。

過了一個小時，淑敏回來了。一進屋門便看見李菁兩眼通紅，滿臉委屈，作業也還沒寫完。“你們這是又咋了？李菁，好端端地你哭個什么勁兒！”衛國用指頭戳著女兒的腦袋說：“笨死了，簡直是個豬腦子！就這么簡單，咋說都聽不會！你說你是不是豬腦子！啊，你自己說，說你是豬腦子你虧不虧？虧不虧！”邊說邊不停地戳：“你知道那豬是咋死的不知道？跟你一樣笨死的！豬腦子！給給給，我是輔導不了你，你自己寫吧。”衛國說完，把書扔給李菁，轉身半躺到床上，又想起來問淑敏：“咋回事？”

“哼，咋回事？就因為昨天中午那點兒煎餅！你妹妹先吃完，還想把咱媽剛攤完剩下的煎餅都帶走，咱媽沒讓她拿。就因為這個！”淑敏心里不平地說：“年前，你記得不？我發了滿滿一大盆面說烙餅吃。結果我邊烙大家邊吃，最后面烙完了，輪到我自己去吃了才發現餅一個都不剩！我問咱媽，這么多餅咋一個都不剩了，咱媽說，剩下的全讓衛華拿走了！我烙了那一大盆面，把我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卻一口都沒有吃到嘴里。這次就因為攤了個煎餅沒有讓你妹妹拿，她就把活生生的鴨子摔死到咱爸跟前！就這，你媽還天天哭天抹淚的。哼……”

“最后咋說的？”

“我能咋說，我把我年前烙餅那回事給衛華也說了，我說咱媽一心都在你們三口身上，你要是因為這個小事把咱媽身體哭壞，到時候可是沒有人幫你們帶孩兒。說完我就走了。”

“嗯，你只要把你該說的話說了，其他的他們愛咋樣咋樣，她不來這住正好。”

經過淑敏的說合，衛華果然又帶著孩子回到娘家住了。

沒多久，李菁的6歲生日這天，淑敏早上多給她煮了一個雞蛋吃算是給女兒過了一個生日。第二天是李莘的一歲生日，家里擺了一大桌宴席，也來了很多親戚，大家都來恭喜李家的小外孫一歲了。李菁已經懂了，她跟李莘不一樣，所以盡管她很想哭，可是她不敢，她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哭，挨打的只有自己。

吃過午飯，李則澎夫婦抱著李莘出院子送客，李菁不開心躲在爸媽屋里不出門。衛國平時就看衛華住家里可是什么家務也不幫忙干，今天放著一攤子酒席懶得什么也不動，只留著淑敏下手收拾，便說：“衛華，李莘已經一歲了，你們娘倆也該收拾收拾回你家住了吧。”衛華自恃生了兒子，大有一副母以子貴的姿態，又見今天父母給擺了這么大排場給兒子過一周歲，便不把大哥當回事，只懶懶地坐在椅子上斜了一眼衛國，不答話。衛國咽了一口茶葉水，繼續說：“你自己有家，不能一直住娘家吧，不是這個理兒吧。”淑敏見丈夫要把這件事處理，邊只管把桌子上的餐盤一摞摞地收拾起來往廚房搬，并不搭話。

“這是我家，咱爸媽還不說啥呢，”衛華坐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要走也是你走，輪不到你攆我們。”

“輪不到我？！這是我家！都給我滾蛋！！”衛國說著，抓起餐桌上一個玻璃茶杯甩手就砸向衛華的腦門。

淑敏只聽咣當一聲，只見玻璃杯砸向了衛華腦后的墻上，碎了一地，只嚇得喊了一聲：“衛國！！！”

衛華作勢要站起來與大哥肉搏，但也心知大哥的脾氣，盤算著真打起來自己并討不到什么便宜。更何況這會兒爹媽都沒在屋，就算等會兒爹媽給自己出了氣，這會兒真挨了打還得自己活生生受著，便一邊虛張聲勢地要還手，一邊見嫂子過來便往她身后閃。

“衛國！好了好了，那么大人了，還跟小孩一樣。快收拾東西吧，別光讓我一個人干。”淑敏避重就輕地說。“衛華，你哥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有話不會好好說啊。”

“我不跟你說那么多，想攆我們走，你找咱爹媽說去！”衛華本還想糾纏，被淑敏使了一個眼色，她自己也清楚，如果再糾纏下去，她必定討不到什么好果子，就邊說邊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