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看我們家李菁多孝順，還知道給你買生日禮物！嫂子，你就知足吧啊！”衛(wèi)華顯然比淑敏更開心。“咱家李菁以后保準是個大學生，會攢錢。”衛(wèi)華大聲地在院子里說著。“嫂子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跟明偉還沒結婚，她才三歲多吧？我倆帶她去逛街，她看見人家吃那個糖人兒，站著看了可長時間，我倆問她是不是也想吃，她就是不吭，跟個小大人一樣背著手，也不叫抱，那么遠一直往家走，一下走到家。我倆跟在她后頭看她走，可把我倆笑壞了。”

淑敏聽了，笑了笑沒有接腔，她最驕傲地不是在于女兒懂得省錢，而是女兒小小年紀就知道頂著一股骨氣。她沒有告訴衛(wèi)華，那天女兒確實始終沒有讓衛(wèi)華兩個人花錢，可是過了一個多月她帶女兒上街的時候，李菁帶著她走上半個小時拐好幾條街找到那天她想吃的那個糖人兒。也許三歲的女兒還不知道什么是省錢，可她就已經(jīng)知道不能隨便花別人的錢。

“人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侄女以后肯定是一把存錢的好手。”衛(wèi)華興奮地說著。

“衛(wèi)華，餃子下好了，你還不趕快過來先吃。”于曼芝從廚房探出頭來叫她，眼睛卻盯著還沒停進院子的淑敏的自行車車筐，淑敏看見了，李菁也看見了。李菁看了看奶奶的眼睛，又看了看媽媽的車筐，車筐里上面放的是媽媽的布提兜，下面是一個塑料袋裝的東西。對淑敏而言，這其實已經(jīng)是常態(tài)了，幾乎每天中午下班回來，婆婆明著是看誰進了院子，其實眼睛都是盯著她的車筐看的。

“今年這青蘋果是真便宜了……”淑敏邊說，邊故意把提兜拿下來，露出了車簍里的一袋子青蘋果。

于曼芝把頭縮回廚房。“你倆也來洗手吃飯吧，這一鍋馬上下出來了。衛(wèi)華你先吃，吃完去替明偉回來吃。李莘等會兒我喂他，他現(xiàn)在不會餓，中間給他加了餐。”

“我吃完得睡一會兒，睡醒了再去給他送。”說完，衛(wèi)華鉆進了廚房，一屁股坐在廚房里的餐桌上大口吃起餃子來，邊吃邊說：“我就說今天的肉好吧，吃著就是不錯。媽，肉錢你還沒給我了啊。”“忘不了，吃你的吧！”

李菁跟淑敏進了屋，淑敏拿出一個塑料盤，挑出幾個大個兒的蘋果遞給李菁：“去，洗干凈拿到你奶那屋去。”李菁不情愿地接過盤子，嘟囔著說：“媽……我不想吃餃子。我奶今天又包了餃子。”淑敏聽了，皺了下眉頭說了句“我給你下點面條吃吃”就直接去了廚房。“媽，李菁不愛吃餃子，我給她下點面條吧。”

于曼芝不高興地說：“這餃子都下好了，就咱這幾個人還得做兩份飯！”淑敏心里的氣一直往上冒，她知道婆婆愛做餃子，無非就是因為李莘愛吃，可女兒偏偏不愛吃餃子，每次吃都只吃那么幾個，之前每次下餃子，她都逼著女兒多吃幾個，從沒有提出另外給她做飯，可孩子越來越大了，婆婆不僅從沒有想過少吃幾次餃子，而且現(xiàn)在每次都是一包包許多，留著吃不完晚上吃，吃不完第二天早上再煎著吃，這樣下來，整整一天，女兒都吃不了什么東西，她當媽的心里也多少越來越抵觸吃餃子，所以這次提出來給女兒單獨下點面條，沒想到婆婆還是提出了反對。她想到要是他們不跟公婆一起住，就能女兒想吃什么就給她做什么，而不是現(xiàn)在這種別人做什么只能吃什么的日子，淑敏只覺得氣堵到了嗓子眼：“餃子我給她下，鍋你不用管了。”說著，就要去接盛餃子的漏勺。于曼芝邊給李莘盛餃子邊嘟囔說：“都那么大了，每次都只吃7、8個餃子，你看她弟弟都快攆上她吃得多了，咋不瘦的跟個人干兒樣。”淑敏憋了一肚子氣，接過漏勺一勺盛了一盤子餃子，放到餐桌上，喊還在洗蘋果的李菁：“李菁！過來吃飯！”

衛(wèi)華吃完了餃子，把碗一推，鉆回屋里睡覺去了。

把蘋果洗干凈送奶奶屋的李菁，坐到餐桌前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媽媽下的面條，對面奶奶正一口一口地喂李莘吃餃子，只見她把餃子喂到李莘的嘴邊，隨著李莘張嘴奶奶的嘴也長得大大的，再低頭看看自己面前的一大盤熱騰騰的餃子，李菁只覺得胃里只往上翻。她轉(zhuǎn)頭想問媽媽說好的面條呢，可說出口的卻只能是：“媽，我吃不完……”

“這才幾個餃子啊！還沒吃都吃不完吃不完！”淑敏胸中的氣在喉嚨口翻騰。

“我還吃七個吧？”李菁試探性的問。

“七個能到哪兒啊！你看李莘都比你吃的多！”于曼芝邊喂飯邊說。

“我，不太餓……”李菁悄聲說。

李菁的話還沒落地，淑敏就把漏勺往鍋里一扔，大步走過去，一把揪起李菁的衣領，拖著就往外丟，“不餓不餓，今天我就叫你餓餓，你今天非得把這盤餃子吃完不可!”

面對突然像喝醉了一樣沖過來的媽媽，李菁嚇得渾身不敢動彈，任由淑敏推搡著扔出了廚房。她站在院子里，不敢出聲地哭著。她心里知道，不是餃子不好吃，而是她每次看到餃子，就算很餓，可就是莫名的吃不下。她悄悄地回到房間，把自己關起來。

不一會兒，衛(wèi)國和父親李則澎都下班回來了，走過父母的窗戶下，聽見屋里鼾聲如雷。他把東西放回屋里，看見女兒李菁坐在窗戶旁邊對著窗外出神，問：“怎么不去吃飯？”李菁沒動也沒吭聲，衛(wèi)國也沒多問，就轉(zhuǎn)身去了廚房，進了廚房問淑敏：“誰在那兒打呼嚕？”淑敏沒好氣的回：“桌子上有下好的餃子，吃你的吧！管那么多閑事！”衛(wèi)國一進門碰了兩鼻子灰，也不再多問，自顧自己吃了起來，邊吃還邊嘟囔：“咋又吃餃子。”于曼芝聽見兒媳婦對兒子態(tài)度不太好，心里也不舒服，又聽見兒子抱怨，也忍不住回嗆了一句：“回來都讓你們吃現(xiàn)成的，還挑三揀四!”淑敏也馬上接了一句：“就是！吃現(xiàn)成的還不知足！”夾在兩個女人火炮中間的李衛(wèi)國徹底蔫兒了，一句話也不再多說。

等大家都吃完了飯各回各屋，淑敏把廚房里的碗筷都洗刷干凈，桌子擦干凈，從櫥柜里拿出掛面、兩個番茄和一個雞蛋，給女兒下了一碗面條，悄悄端回了自己屋里。躺在床上半瞇著眼的衛(wèi)國看見淑敏端來一碗面條，才想起來問：“李菁還沒吃飯？”淑敏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喂飽自己還知道管別人餓不餓？！”衛(wèi)國閉上眼睛翻了個身，午睡去了。李菁吃著面條，覺得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美味的東西了，以至于二十多年后，她仍努力復制這碗面的味道，卻再也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