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簡直就是林遠家的私家路,路上幾乎見不到別的行人。熙賢開車下山,正巧遇到魏理開車上山,兩人隔著玻璃對望,竟然心有靈犀了一回。
這次地點換成咖啡館。
“我不知道宮小姐說的注意事項指什么,但非要說的話,他不愿意讓人知道。”
知道什么,自然是聽不見的事實。
說起來真荒謬,這個世界,有人為了指標配額大肆宣揚自己的與眾不同,也有人為了不被區別對待苦苦隱瞞自己的差異特殊。
“他念書時曾經是校籃球隊的主力隊員,球打得相當不錯。后來寄宿在唇語學校,沒人陪他打,連場地也沒有,就只能偶爾放假回家的時候,自己在后院投投籃,保持手感。唇語學校畢業后,情況大有改觀,他加入了本地的一個業余籃球俱樂部。那段日子很開心,直到有一天,教練突然打電話給我,叫我去醫院。那次傷得很重,但并不是因為比賽受的傷。在這之前,我曾問過他,比賽沒有關系么。他說大家都盯著球,他也盯著球,偶爾不知道隊友講什么,也能通過情景猜出個大概,妨礙不大。可那天,偏偏場地一旁有一個特別高的支架沒有固定好,倒了,旁邊有人大聲提醒,可他聽不到,躲避不及,被砸到了肩膀。進了醫院,自然真相是瞞不住的了。出院之后,起初倒也還去過幾次,后來就徹底不去了。我沒問他什么原因,但想也知道,無非就是周圍人知道真相后,難免對他小心翼翼,打球放不開,缺少對抗性,比賽自然不好玩,而在他這一面,又不想成為大家的拖累。”
熙賢不想把人看扁,但她又想了解多一點:”會不會是他太過敏感,其實適應一段時間,周圍人可能就沒那么在意了。“
”對惡意敏感是自我保護,對善意敏感是知恩圖報,敏感從來不是一件壞事,只不過人們常常將其和敏感之后的應對方式搞混而已。我相信現在的他,如果再面對當時的情形,一定會采取完全不同的應對。“
魏理的語氣隱約帶著自豪,這讓熙賢感到不可思議,亦師亦友做到這個地步,很是難得,尤其會面最后,他還帶著監護人口吻問她:“只是我不清楚,宮小姐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林遠同樣不是沒有疑慮。
雖然承認這樣的事實并不好受,但她把房子還給他,大概率就是因為得知了他的實際情況,這點并不難猜。只是,哪怕他愿意相信,要畫不要錢是為了經濟效益,他也如何都不覺得,相約出去玩是只見過三面的人會做的事,更何況他們的見面說起來每次都沒有讓人很愉快。
***
熙賢的留宿雖然是臨時起意,但也可以說是勢在必行。
且不說這邊林遠驚訝于熙賢的去而復返,那邊宋秘書也在驚訝,不,是驚喜于,老板的巨額紅包,這班加得值。只不過,假期都過去三天了,這個時候才想著去另一個城市玩,會不會太——穩重了些。沒錯,一定是穩重,老板哪里會像他們這群凡夫俗子一樣,一放假就撒了歡兒似的,絕對是穩重。
然而,穩重的老板被油濺到了,一樣跟撒了歡兒似的。
好在林遠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不到她的撕心裂肺,看不到她的張牙舞爪。
熙賢想到上午魏理的話——林遠生活上基本沒有困擾,但怎么可能沒有呢,此刻如果不是他的兄弟姐妹,而是他老婆孩子,被燙得滋哇亂叫,也會想要他來安慰吧。
這也是后話了,恐怕連談戀愛對他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健全的女孩,誰不想要完美的圓滿,不健全的,不,憑什么,憑什么林遠就只能談不健全的。
是了,雖然她對不健全的女孩沒有偏見,可就連她都會有這種護短的想法,更何況那些健健康康的女孩的家人呢。
熙賢失神的一會兒功夫,等回過神再去看客廳,發現沙發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看見林遠提著行李箱向她走來,熙賢意識到自己可能錯過了宋秘書的電話,找到電話一看,果不其然,足足五個未接來電看得她心虛。
不過,她同樣沒聽見門鈴聲,這就奇怪了。
“是閃光門鈴,不響。“
這就對上號了,第一次來,司機還說門鈴是擺設,對她和魏理來說,可不就是個擺設。
兩人吃飯,熙賢將明天的出行計劃詳細講給林遠聽。
林遠聽得認真,熙賢很是得意。以往不是沒有單獨出行過,但自己一個人總感覺沒必要做攻略,隨走隨停,反倒輕松自在。這次不同,與人同行,她下午特意花幾個小時做了一份自認為相當完整的攻略,連咖啡館的服務員都夸她人美心細,不過,那句’藝高人膽大’就算了。
“欽州就在隔壁,你可以一個人去,也可以開車去。“
明知道她不一定回答,終究還是沒忍住。
“我也想問,欽州就在隔壁,你可以一個人去,也可以坐車去,那你去過沒有啊?林遠,問題壓根不在這兒,問題在于你答應了我想要什么都行,那么再問這種問題,很難不讓人懷疑你在食言而肥。”
她根本已經聽懂他的意思,卻故意避重就輕,胡攪蠻纏,他早該料到。
吃過飯,林遠洗碗,換熙賢在客廳看電視。
等到林遠坐下來,熙賢指著屏幕中的人問:“你認識她嗎?”
林遠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林遠每天都看電視,很難不認識這張臉,不過也僅限于知道是個受廣告商青睞的大明星,連名字都不記得。
“她漂不漂亮?”
林遠又點頭。
“她叫什么名字?”
林遠這次搖了搖頭。
看來完全不知道內情。也是,父母自然不會對他說,身邊了解內情的人估計也沒幾個,要不然也不會就連利益息息相關的魏理都不知道,即便知道,這種爛事也不會有人說到當事人的孩子面前。
“她是我的媽媽。”
林遠視線轉向電視:“很像。“
熙賢但笑不語。
金魚冒泡了。原來被說像母親,她會開心。
“你也很像你的父母。”
熙賢終于理解了中國人常說的人死為大,她怎么都想不到,她有一天會毫無芥蒂地談論于她而言諱莫如深的兩個人,甚至還帶了點取悅的性質。
“你有沒有見過長得不像父母的人?“熙賢調到另一個臺,居然也在放同一個廣告,真是翻不了篇的媽媽。
林遠搖頭。
”應該也是有的。可能父母本身長得南轅北轍,拼出來的孩子應該會比較像武漢人。或者,大家都說,常年在一起生活會越長越像,反過來豈不就是,不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子女會更像隔壁老王。“
林遠被她逗笑。
不常笑的人難道是在積蓄力量,只等攢到一定程度佛光普照一下,以此普渡眾生?
熙賢對著林遠喃喃自語:“長相克服不了,起碼品行和性格就不要像了吧。“
林遠哪里能知道她的意有所指,還誤以為她在說她自己,可是明明剛剛還很開心不是么:“為什么?“
”那樣既恐怖又無聊好么,我這么聰明,我妹妹最好傻點。“
林遠忍俊不禁,然后就事論事地說:“喜歡崇拜父母的孩子模仿父母,討厭抵觸父母的孩子原創自己。不知道你聽到這話會不會開心一點。”
不錯,有進步,不再只回答問題了,開始吐露心聲了。書上說的有道理,一個人只要開了口,別讓他停,早晚他會泄露自己。
熙賢很想保持這種輕松的氛圍:“你要是說,喜歡崇拜姐姐的妹妹模仿姐姐,討厭抵觸姐姐的妹妹原創自己,我比較開心一點。“
很巧,電視上正在播開心麻花的小品。喜劇人賣力地抖包袱,坑害自己,造福觀眾,不免讓人心酸。
每年春晚,都會有人出來說上一句,現在年輕人不愛看小品嘍,簡直成了和《難忘今宵》一樣的必備品,可林遠倒是看著并不討厭。
“你平時喜歡看電視?”熙賢今晚很有聊天的欲望。
“談不上喜歡,但每天都看。”
明白,要練聽力。
“最喜歡什么節目?”
“籃球。”
熙賢有個好朋友叫夏昕,她有個弟弟叫夏昀,也喜歡打籃球,倒是可以介紹他們認識。
“你呢?”
瞧,都會反問了。
“我也喜歡看電視。我是一回家必須打開電視的那種人。”
林遠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不知道么,這種人很普遍,對他們來說,電視的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牢靠長久,品質有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