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學校放寒假了。爸爸的腿也好差不多了，每天在村里逛一逛，代銷店里坐坐，村里的人三三兩兩地，聚著一起烤火，聊天。媽媽也不上山砍柴了，開始炒凍米，準備做凍米糖和米糕。幾戶準備年豬的家里，陸續的開始殺了年豬。殺了年豬，自然少不了請幾個要好的鄰居一起吃一餐，喝個酒，晚上很晚，還總能傳來猜拳聲。爸爸便總是被他們叫去。

他們說，爸爸是村里第一聰明的人，腦子好用，會修電燈、會修鎖、會做小木工。爸爸在家休養的這幾個月，拆除石膏后，總是沒閑著，幫這個幫那個，自然結了更多的人氣。

柴菲這些小的更高興了。過年了，有各種好吃的。爸媽的臉上，苦氣少了很多，不會總是罵人。就連奶奶，罵豬罵雞的次數也少了很多，聲音也不那么大了。

“龍龍什么時侯回來？”陸陸續續的，有在嘉市種田的人回來了。他們帶著新的棉花被，帶著很多好吃的，回來了。他們說那邊會種很多棉花，做條新棉被，不需要花很多錢。他們帶來糖，餅干，還有各種好玩的玩具。

柴菲不想湊上去。每次路過那些人家，她總是跑得快快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屬于她。柴菲想著龍龍哥哥回來，他回來了，肯定會給柴菲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柴菲不需要到別人家里去眼饞。

柴菲終于在代銷店門口，終于等到了龍龍。叔叔他們回來了，在年二十八的時候。龍龍穿著綠色的滑雪衣，戴著一頂新的黑色的毛線帽，從龍馬車上下來，神氣地走過來。毛線帽沿往上翻著，可以拉下來，就蓋住了耳朵。滑雪衣蓋住了屁股，是新的，綠綠的就像春天地里的草那樣嫩。柴菲仔細地盯著龍龍的滑雪衣。這種衣服，學校里只有吳老師才有一件，輕輕的，比棉襖輕多了，也暖和多了。龍龍也穿滑雪衣了。

“如果我穿上，一定很好看”。柴菲心里想，“我什么時候才能有這樣的新衣服呢？”想起爸爸受的傷，柴菲輕輕地嘆了口氣。

龍龍家在柴菲們家里吃了晚飯。奶奶說他們剛回來，家里還沒收拾，就不要做飯了。

“哥哥，你在那邊的學校大嗎？”

他們大人在聊天，柴菲和哥哥坐在門檻上，雖然很冷，但柴菲更想知道哥哥那邊的情況。

“很大很大，學校里有很多同學。我們二年級就有5個班，每個班有50個同學。我們不是復式班，教室里上課的都是同一個年級的，沒有其它年級的。”龍龍也很興奮，“我們有語文老師、數學老師、美術老師、音樂老師、還有體育老師。都是不同的老師教的。”

“那你喜歡哪個老師？”

“我喜歡數學老師，也叫吳老師。”

“和我們的吳老師一樣的吳老師嗎？”

“我們的吳老師是個男老師，長的很高的。”

龍龍和柴菲不停地講那里學校的事情。講他們的房子，是借來住的，房子是兩層的，和中心學校的教室一樣，是個兩層樓，不是泥房，而磚塊磊的房子。龍龍他們住在樓上的房間里。龍龍說，那里沒有山，都是平地，都是田，路很寬很寬。那里很多同學上學都是騎自行車的。

柴菲靠在門上，想像著龍龍的學校、龍龍的新家。

“哥，那邊我都聯系好了，過完年就可以去。你上次信里說你摔了之后，我就開始聯系了，反正你也不能再上山，總不能讓嫂子天天上山吧？那邊的活沒那么累，你可以的。”是叔叔在說。柴菲豎起耳朵在喲，兩眼卻望著山下的房子。

叔叔在勸爸爸去嘉市。那太好了，柴菲就可以去龍龍的學校了。柴菲心里一陣竊喜。可是吳老師呢？柴菲要離開吳老師了。柴菲心里有著不舍。不過沒關系，柴菲可以回來看吳老師的。

“唉，我們是要想辦法了。上次看病欠下的錢還沒還清，你嫂子一個人掙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清。你看今年過年，兩個小的新衣服都沒買。開學又要錢。”爸爸嘆了口氣。

“那邊種田能掙錢嗎？”媽媽問嬸嬸。媽媽以膠在嬸嬸面前都是做大的，嬸嬸有事情總是來問媽媽。現在不一樣了，媽媽開始問嬸嬸了。

“可以的，你看我們今年剛去，承包了10畝田，就種水稻，除去化肥農藥一些成本，除去我們三口吃的喝的用的，我們還有一些節余。再說了，種田的活不累，比上山輕松多了。我們明年還想再多承包一些。除了農忙之外，我們還可進鄉里的工廠做工，做一天算一天，工錢也很高。”嬸嬸的臉還是那么黑，但感覺比原來年輕了許多，可能是她穿著新的夾襖吧，淡紫色的花紋，很合身。

“你們好的呢！才去了半年多，就能掙到錢了。看你這身新衣服，多好看。”媽媽開始稱贊起嬸嬸。

“那是。我說嫂子，你們就抓緊時間去吧，好歹他們是兄弟倆，能幫一把我們肯定幫，能帶你們我們肯定不帶別人。你說，村里的世海他們兄弟，早就想著問我們，讓卸明打聽那邊的情況，我們一直都沒說，告訴他們，沒什么去頭的。”嬸嬸朝媽媽那邊靠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對媽媽說。

“我們去了，還得你們先幫著呢！”爸爸想了想，說。

“那是當然的。”叔叔說，“你們去了，我們遇事情，也有個商理。”

事情好像就那樣定了。爸爸媽媽終于做了決定。柴菲暗暗高興。柴菲可以去很遠很遠的學校去上課，可以認識很多很多的同學，那里學校很大，有操場，和書上畫的一樣大的操場，還會有藍球架。那里沒有山擋住視線，可以望很遠很遠。

柴菲靠在門檻上，想像著龍龍哥哥的學校，也將是自己的學校。

那天晚上，菲菲睡得特別香。

那個年，菲菲過得特別美。

爸爸親手做的凍米糖，米糕，媽媽炒的花生和瓜子，奶奶炒的貓耳朵、番薯片，被媽媽分別藏在不同的罐子里、袋子里、甕里，又分別放在奶奶房間里、媽媽房間里。怕的是菲菲和弟弟每天不吃飯，就揣著這些食物當飯吃。怕的是春節客人還沒來，這些零食已經全被消滅了。

“要待客人的呢!”每每看到菲菲從房間里出來，褲兜鼓鼓的，奶奶就會牢騷兩句。

“少吃點，要吃飯的。”媽媽也總是這樣嘮叨。

然而，柴菲和弟弟的衣兜總是滿滿的。揣著滿滿的零食，拎著火熜，跑遍整個村，東走走西逛逛，才是最幸福的。

媽媽雖然說沒有給兩個小的買新衣服，但也還是意思了一下。媽媽在鄉里的布店里扯了一塊布，給菲菲和弟弟做了兩件罩衫，穿在舊棉襖后面，也就算是新衣服了。菲菲和弟弟也穿得高高興興的。

年夜飯后，到了分壓歲包的時候。菲菲有點激動，有點期待。爸爸媽媽過年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給菲菲壓歲包。雖然那個壓歲包只在菲菲的枕頭底下過一夜，第二天媽媽就全問回收，但也算是菲菲的壓歲錢，名義上是屬于菲菲的，也是菲菲可以和同學們談論的資本。

“菲菲，今年爸爸生病了，沒什么錢，今年壓歲錢就少一些。這是5元，你好好放著，以后你自己用。”爸爸用紅紙頭，把一張5元的紙幣纏了一圈，遞給柴菲。

“媽媽，壓歲錢明天還是給您保管吧！”菲菲天生自帶的自覺和懂事。

“菲菲，今年這錢，媽媽不收了，你留著自己放起來，讓奶奶保管也可以。以后爸爸媽媽不在身邊，你自己要用的時候，就可以用。”媽媽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認真地看著柴菲。

“你們不在我身邊？為什么？我為什么不和你們在一起？”柴菲突然感到一陣寒冷。雖然今年冬天這個年，并不是太冷。

爸爸媽媽沒吭，他們一起看了爺爺奶奶一眼。

“菲菲，你爸爸媽媽過年后就要去嘉市了，你在家里和爺爺奶奶一起。”奶奶突然變得溫柔，輕輕地和柴菲說。

“對，你留下來，弟弟還小，爸爸媽媽不能扔在家里，扔在家里我和你奶奶也管不了，讓他跟過去。你反正要讀書的，就在這里繼續讀下去。”爺爺喝了一口茶，醒了醒嗓子。

“菲菲，來，奶奶再給你一個壓歲包，明年長得更高，考試更好。”奶奶從衣兜里摸出壓歲包，塞給菲菲一個，給了弟弟一個。

“我不要。”柴菲把壓歲包扔在桌子上。“媽媽，為什么我不能去嘉市？”

“爸爸媽媽剛過去，那邊還沒安排好。再說了，你要讀書，你看，你成績這么好，吳老師喜歡你，鄉里老師都喜歡你，你在這里有名氣呢，你就在家里陪陪爺爺奶奶吧！”媽媽坐到柴菲邊上，摸著柴菲的頭，輕輕地說。

柴菲起身，走向大門。打開大門，坐在門檻上。風吹進來，真的很冷。

柴菲回身，看到媽媽在抹眼睛。柴菲的眼淚也流下來。

那天是大年夜。柴菲躺在床上，真的覺得自己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