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菲熟悉了這樣的學習生活，完全融入了學校。林池、周曉宇從不同角度，成為柴菲的好朋友。還有周林鵬，那個藍色校服的男孩，略帶點憂郁，離柴菲始終不近不遠的。

周林鵬的5班，就在走廊的另一頭，距離廁所很近。柴菲課間每次上廁所，總是會看看周林鵬的座位，他是否在教室里，如果不在，走廊上又沒有，他又在哪里。周一和周四晚上的社團活動，柴菲基本都去參加。周林鵬也基本都會在。

周林鵬和社長一樣，寫得一手好散文。也正因如此，社長會經常和周林鵬一起，約他聊天，看書，改文章，談事。柴菲也經常寫些文章，投進社團的信箱里。

《梧桐雨》是柴菲寫的第一篇散文。“寫的挺好，柴菲。有點像你，帶點憂郁的氣息，又很感人。”周林鵬在社團活動后，叫住了柴菲。“我寫的很爛，請你幫忙改改吧。”柴菲沒想到周林鵬竟然看到了她的文章，她以后投到社團后，只有社長才能看。

“社長讓我選一些，刊發在《東湖》上。沒想到你是個才女啊，失敬失敬。”柴菲有些尷尬和緊張，她不知道如何去和周林鵬謙虛和寒暄。“沒有沒有，我是亂寫的，請多指教。”

“好，我們聊聊吧，我向你請教請教。”柴菲隨著周林鵬，在湖邊的石凳上坐下。從文章的立意、結構，一直聊到喻意，柴菲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膚淺了。她所以為的文章，其實只是自己的小情緒。柴菲沒想到，同齡人的周林鵬能夠講得這么深刻。

“你以后是可以當大作家的。”柴菲一本正經地說。

“我才不想當作家。以后我想去流浪，背個吉他，找個瓷碗，走到哪里是哪里。”

“你會彈吉他？”柴菲沒有見過真正的吉他，嚴格地說，她沒有摸過吉他。見過，那是在學校文藝匯演中，見到同學在臺上彈吉他。

“是的，學過幾年，是媽媽的學校的同事教的。下次我彈你聽。”周林鵬做了個彈吉他的姿勢。

“好啊，以后你去彈吉他流浪，我幫你拿碗數錢吧。”柴菲似乎看到了那個流浪的場面。周林鵬在梧桐樹下彈著吉他，她拿著碗。好像不對，那不是乞討嗎？

周林鵬笑笑說：“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仿佛烙印一樣，印在柴菲心里。在以后的很長的時間里，她始終記著周林鵬笑著說的一言為定。一起去流浪，一起去寫文章。而周林鵬是否記得“一言為定”，她始終沒有問他。不問，是最好的。

“柴菲，傳達室里有你的電話。”冬天的傍晚，柴菲下課后，趕往食堂路上，周曉宇后面追過來。校門口的傳達室，有部對外的電話，傳達室值班的老師，會記錄下接到的電話，為的是家長們有急事要找學生，有個信息渠道。

柴菲從來沒有接過電話，因為沒有人會給她打電話。出什么事了？柴菲一路小跑。

“您好，我是三年級2班的柴菲，有我的電話嗎？”

值班室的是保衛處的老師，“柴菲，是的，你爸爸打來的，讓你馬上請假回家，你爺爺死了。”

柴菲耳朵嗡了起來，爺爺死了？爺爺怎么會死了？他身體不是很好嗎？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柴菲，出什么事了？”周曉宇跟上來。

“我爺爺去世了，我要回家一趟。我要馬上去車站買票。”柴菲迅速冷靜下來。回家，要買票。

“我陪你去吧，你只能買到明天的票了，今天肯定沒車了。”周曉宇陪著柴菲買了第二天一大早的火車票。

柴菲回到家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爺爺的遺體，擺在堂前，兩張長條凳，上面鋪著一扇門板。爺爺安靜地躺在上面，蓋著紅色的壽被，嘴巴上貼了一張紅紙。

柴菲呆呆地看著。“菲菲回來了？”奶奶在房間里叫她。“奶奶，我回來了。”柴菲進房間，奶奶躺在床上，燈光昏暗。“菲菲，菲菲，你都沒見你爺最后一面啊。。。。。”奶奶開始哭唱，這哭唱讓菲菲更加悲傷。

一路奔波，她一起在想，爺爺是怎么突然去世。她還沒來得及問大家。“奶奶別哭了。”柴菲走出房間。

外面有幾個人跪著在燒紙，沒看到爸爸媽媽，甚至叔叔嬸嬸也沒看到。柴菲按習俗，給爺爺燒了紙錢。這才發現，跪著的有小龍弟弟和自己的弟弟，都戴著白帽子，柴菲仔細才辨認出來。

“龍龍，奇奇，我們的爸爸媽媽呢？”

“你爸和我爸去山上了，你媽和我媽在廚房干活呢。”龍龍已經初三了，個頭很大，看著不像個初中生。

“奇奇，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柴菲問弟弟。

“昨天晚上到家的。”奇奇抬起頭看著姐姐，已經上小學的他，平時難得看到姐姐，對姐姐有著天生的畏懼。

“我們是上午接到奶奶讓人打來的電話，馬上就往家里趕，在城里，包了一輛面包車，才在晚上趕到家。”龍龍起身，拉了拉柴菲的衣服。

柴菲跟著龍龍走出堂屋，門外聚了很多的親戚和鄉親，八仙桌擺滿了院子，龍龍家也都擺滿了桌子。菜慢慢地上到桌子上，大家三三兩兩地聚著。沒人關注到柴菲和龍龍，這讓柴菲很放松。

“龍龍，爺爺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死了？”柴菲把龍龍拉住，站在屋角。

“生病吧？大家都不知道。爺爺的身體，一向來都很好，奶奶說，昨天早上爺爺好好的出去干活，走到半路，就坐在路邊。剛好村里一個大嬸路過，爺爺和她說，快、快、快去叫我老太婆，我不舒服。”

“大嬸連忙跑到村里，叫了奶奶，還叫了幾個鄰居一起去。大家跑到爺爺坐著地路邊時，爺爺已經沒了氣息。”

龍龍蹲在墻角，從褲袋里掏出一支香煙，按了打火機，點燃了香煙。

“你怎么學會抽煙了？”柴菲也蹲在龍龍邊上。這個只比她小幾歲的弟弟，從小一起長大，比她的親弟弟感情還更深一些。

“姐，我讀不來書，爸媽逼我也沒用。煙是我偷偷抽的，你別告訴我爸。姐，我想初中畢業就去打工，我想去深圳，怎么樣？聽說他們那里工廠需要很多工人，找工作很簡單，每個月能掙3、4千元。”

龍龍吐著煙圈，沒學會，沒吐成圈，散著漂走在夜色中。

“不讀書沒出路啊。現在都是要知識，你初中畢業，一輩子打工？叔叔嬸嬸能同意？他們可就你一個寶貝兒子。何況他們從這里搬出去，不就是想為你掙個好出路嗎？”

“姐，我討厭教室。老師在講臺上講課，我根本就聽不進去。放我出去，我可能會學到更多的東西。不是說，社會是沒有圍墻的大學嗎？姐，到時候，我掙很多錢，你想要什么，我就給你買什么。”

柴菲沒有接上話。她知道，她的勸阻，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傷了弟弟的心。就看叔叔嬸嬸能不能讓他繼續讀書了。不過，如果成績不好，也考不上好的學校，別說自己要放棄求學之路，即使想上，也沒有學校可以接收。

柴菲起身，“隨便你吧，姐記著你的話，等你掙了大錢，記得給我買東西。”柴菲走往屋后，那條小路，彌散著涼涼的月色。柴菲往前走，走進夜里，路邊長滿了草。柴菲坐在一棵大草上。

整個村莊，盡收眼底。星星點點的燈光，飄在風中。身后的山上、對面的山上，黑黑的一片。月亮悄悄的掛在山頂，夜空還是有些微亮的，那是月光的緣故。偶爾，幾聲鳥的尖叫傳來，蓋過田里的蟲鳴。有風吹來。

柴菲抱住自已的雙臂。爺爺躺在門板上。他從此不再站起來，不再扛著鋤頭，不再帶著柴刀。不再罵她，也不再悄悄地給她零花錢。爺爺，不再理她，任她是否勤奮，任她是否偷懶，任她是否聽話。

柴菲趴著自己的腿上，忍不住的流淚。爺爺，于她而言，在成長上，可能更勝于父親。

爺爺走的第三天早上，大家把爺爺送上了山。那天，柴菲沒有哭。她不想在別人面前哭，自己的眼淚，只流給自己。爺爺的墳，就在家后面的山上，三角狀的墳墓，泥土覆蓋著。柴菲、柴龍、柴奇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涂著紅色的油漆。

中飯后，親戚朋友們各自散去。只剩下自己家人，剩下的時間，也成了他們家商議家事的時間。

“媽，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田里的生活不能耽擱，早稻開始抽穗了，要除草。豆子地里的草也要去鏟了。你一個人在家，我們也不放心，你和我們一起去嘉市吧。”爸爸成為了家長，他對奶奶說。

奶奶坐在木板凳上，木木地說：“我不去，你們回去就是。我家在這里，我自己會動手，不用你們管。”

“你一人在家，萬一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都沒人照應一下，電話都沒人打一個。不行，我們兄弟倆成什么人了，都成為不管你的不孝子？”爸爸堅持著，雖然之前并沒有和媽媽商量過，但他覺得，這種事情還是他能夠做主的。

“我反正不去，我死也死在這里。怕什么，我能做飯，我能養雞，餓不死。”

“媽，隨你吧，你不去就不去。我們要回來了。”叔叔猛抽幾口煙，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一只腳踏在門檻上，背靠著門。“龍龍不讀書，他也考不上高中。馬上初三畢業了，他要去打工，我們也隨他了。他出去了，我們留嘉市，也沒意思。我們準備回來了。”

“龍龍，你要去打工？”奶奶問。

龍龍用腳踢著地上的煙頭，不吭聲。

“他那個成績，最多上個技校。現在技校的校風差的很，我們還擔心他在學校里學壞。他一直說要去深圳，我們也管不了他了。”嬸嬸雙手在圍裙里擦干。她剛剛洗了碗過來。

“你們回來也好。我看村里他們都種了很多的板栗樹和桔子樹，這幾年我們在外面，山都荒著，你們也可以種，把我們的那個山，也都種上，你們管。奇奇還小，我們還得在外面，看看他以后能不能考個大學。”爸爸對叔叔說。

“是的，這幾年，鄉里鼓勵大家種果樹，種下去還都有補貼。桔樹兩三年就會生，板栗樹也就3年左右。我們就是這么打算的。你看根古他們家，大偉和小偉初中畢業就在家里，這兩年他們的山都種滿了板栗樹，地上種滿了桔子樹，都已經有產出了，昨天根古和我說，去年兩樣賣了1萬多元錢，加上空閑時，砍些毛竹賣賣，加上茶葉，收入有2萬多元，他說明年就要準備蓋新房子。”叔叔望向山下，望向村子。“過幾年，我們也把房子搬到底下去，就在馬路邊上，也建個兩層樓。”

奶奶也走到門口，望下山去。仿佛在看，哪個地方，適合造他們的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