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溝鄉與嶺山鄉相聯,九溝鄉小學是九溝鄉的中心學校。相鄰的兩個鄉,交通卻是非常的不便。連接兩個鄉的,是一條坑坑洼洼的機耕路,可以開拖拉機,但沒有中巴車。
也就是說,要從嶺山鄉去九溝鄉,只有騎自行車,或者走路。再或者,繞路到鎮里。那就要從嶺山鄉乘坐中巴車,再坐渡輪到鎮里,再從鎮里乘坐到九溝鄉的渡輪。每個鄉的渡輪每天只有兩趟,意味著兩個鄉之間的距離,是一天的行程。
7月15日,柳英要去學校報到了。柴菲自告奮勇地搬起了柳英的行李。一床被褥,一領席子,以及裝在一個大袋子里的衣服和日用品。
兩人起了個大早,輾轉汽車、渡輪,兩人在渡船上,問了船上的乘客,小學的路怎么走。終于在下午,兩人找到了九溝鄉小學。
這是一個小小的學校。走進學校,只有兩幢建筑物。空蕩蕩的校園,看不到人影。
“不對吧?介紹信上寫的7月15日報到的呀,怎么沒見一個人影?”柳英挺納悶。
“我們找人問問吧,我看學校門口有戶人家,我們去問問,校長在哪里?”柴菲讓柳英在兩層樓房的樓梯口放下行李,一起走向農戶家。
“你們找張校長嗎?他家就在公路上面,你們到公路邊,叫一下張校長,他就可以聽到。”正在忙著燒晚飯的農婦告訴她們。
辦法果然可行。她們在公路邊,朝山上農房里只喊了兩聲,便有人應答著出來了。
“找我嗎?你們哪里的?”一位中年男人從公路上方的一座農房里走出來。
“張校長嗎?我是來報到的。我叫柳英。”
“柳英來了啊,好好,我馬上下來。”
中年男人走近她們倆。這是一位理著平頭的中等個子的中年男人,身上穿著一件白色背心汗衫,背后露了幾個破洞。黑色的褲子,搭著一根皮帶。腳上一雙塑料拖鞋。“歡迎你,柳英老師。”張老師笑著對她們倆說,“哪位是柳英老師?哈哈”
“我是柳英,這是我好朋友柴菲,在省城讀中專,明年畢業,今天陪我來報到。”
“行,好朋友送來,夠意思。來,我先帶你去宿舍看看,都給你準備好了。”張校長走在前面,柳英和柴菲跟在后面,沿著一條不足兩米寬的機耕路,返回到學校。
張校長幫忙搬著行李,往另外一幢房子走去。邊走邊介紹,“剛剛這個兩層樓,是教室,一共6個教室,我們五個年級,剩下那個教室,是我們老師的辦公室。前面這個長長的房子,是宿舍,五間學生寢室,五間老師宿舍。住在學校的老師不多,就比你早一年兩年的四位年輕老師。三位女老師住這邊,還有一位男老師住教學樓的閣樓里。”
“學校就這幾位老師嗎?”柳英有些失望。
“不會,學校一共有15位老師,其它老師都是鄉里的,不住學校,每天回家。像我一樣,家這么近,不需要住學校里。”柳英稍稍松了口氣,如果只有幾位老師,那學校也太小了。
“來,這是你的宿舍。昨天讓廚房燒飯阿姨給你搞過衛生了,你再仔細收拾收拾,缺什么的去馬路上看看,有商店能買。等下去我家吃晚飯,廚房阿姨今天沒有來。其它老師明天才報道。”張校長打開房門,站在門口,“鎖和鑰匙掛在門環上了。”
“謝謝張校長。”柳英和柴菲走進房間。
這是一個大通間,應該有20多平米。近門右邊有扇窗戶,和門并排,窗戶下有張舊書桌,上面有些油漬,之前應該是作為煤氣爐的灶臺。過去兩張書桌拼起來,應該是作為飯桌。房間另一頭,有著一扇不大的窗,裝著木柵欄,兩扇玻璃門。房間中間,擺放著一張木板床,近窗戶的那邊,擺著一張辦公桌和一張靠背椅。
柳英把行李放在床板上。“啊,這是我的房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你看,菲菲,說的不就是這里嗎?”柳英走到窗邊,“你看,窗外的墻上都有苔蘚,遠處就是水庫。”
柴菲走近窗邊。“這里確實是美景,英英,雖然離家遠了些,但你自由了,你將以你獨立的人格,以你自由的青春,高歌你美麗的夢想。”
“對。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愿你常來,調素琴、閱金經。”柳英遠眺湖面,陷入深思。她將在這里,開啟她的人生。這里的未來,是怎樣的呢?
“好了好了,柳老師。我們還得收拾房間的,要不然,我們晚上怎么睡啊?”柴菲開始拆開行李。摸了摸床板,沒有灰,挺干凈的。“柳英,昨天幫忙收拾的阿姨很不錯,收拾的挺干凈的。我們只要再稍稍整理整理就行了。”
收拾好房間,盤點了需要采購的東西,兩人鎖上門。“柴菲,我們瞧瞧其它房間吧。”兩人走近隔壁房間的窗口,往里看。“哎呀,你看這些老師,都掛了簾子呢,多好啊,硬生生地隔出了一個臥室和餐廳。”
“對,我們也去買塊布,也給你隔起來。還有,你看,她們兩張書桌上都鋪上了布,就成了漂亮的餐桌。還有還有,這是單口的煤氣灶。柳英,你也該備起來。”
有了收拾房間的方向,能夠把一個破舊的小平房,收拾成有格調的小閨房,柳英心里更加開心。她愿意在這里,工作、成長。她愿意把自己的所學,教給每個學生。何況,這里她是自由的,她成為一個已經參加工作的人,獨立生活,享受國家干部待遇,成為吃皇糧的人民教師。她可以領取不份不低的工資,可以去買自己想看的書,漂亮的衣服,可以給爺爺奶奶一些補助。她終于成為一個獨立的人。
公路邊有幾家小商店,基本滿足了柳英的采購需求。在唯一的那家布店,順帶著做服裝的小店,柳英挑中了一塊白底小青花的碎花布,讓老板娘拼接成一塊布簾。“新來的小學老師?”老板娘熱情地問。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這里大家都知道了,知道今年鄉里會分配一位女老師。鄉政府就在邊上,鄉干部們早就傳開了。”老板娘笑著說。
原來如此。柳英突然有種赤裸裸的被人審視的感覺,又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她想,我將面對一些什么樣的人呢?我將以什么樣的姿態,成為什么樣的人?他們眼中的我,又是什么樣的呢?回學校路上,柳英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英英,在想什么呢?你緊張嗎?”
“不緊張。不,有點緊張。你說,我明天、后天會遇到一些什么人呢?我在這里,會讓我教幾年級呢?學生會聽話嗎?”
“瞎操心。快想著把房間再收拾收拾,打扮漂亮些吧,今天晚上我們要有個溫馨的房間。這才是重要的。還有,張校長說讓我們去他家吃晚飯,我們要抓緊時間了。”柴菲催促著。
傍晚6點,太陽已經下山。張校長來到學校,“走,去我家吃晚飯去。你們兩折騰一下午,房間馬上變樣了,弄這么干凈。”
柴菲得意地說,“張校長,我們厲害吧?”墻上拉的碎花布簾,把房間隔成兩半,里面成獨立的臥室,外面的桌子上,也鋪上了碎花布,撿來的一個玻璃瓶,插著一束野花。
“年輕人就是好,愛干凈,會收拾。走,走,家里吃飯。”
兩人跟著張校長,走過機耕路,穿過水泥馬路,爬上一些臺階,就到了張校長家門口。門前有著寬闊的曬谷場,水泥硬化了,很是干凈。太陽下山,便不太熱。曬谷場上擺著一張圓桌,擺放了5副碗筷。“來了啊?好,快快上菜吧!”應該是師娘的聲音。
師娘端著菜出來,后面,一位小伙子也端著菜出來。“快坐快坐,你們兩別客氣,馬上開飯了。”張校長先坐下來,招呼著柳英和柴菲。
“沒啥菜,隨便吃。小鄭,別忙了,快坐下來。”師娘轉身對小伙子說。
原來不是校長的孩子。柴菲和柳英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做了錯誤的判斷。
“認識一下,這是學校的鄭劍林老師,是我們的教學骨干,也是年輕的教導主任,今天也提前到學校了。這位是新分配的柳英老師,這位是柳英的同學。。。”
“我叫柴菲。在省城讀中專,明年畢業。認識一下,鄭老師!”柴菲先發制人,主動做了自我介紹。面對陌生的男性,柴菲還沒有如此主動過。這是社會,不是學校了。柴菲在心里暗暗地告訴自己。現在面對的這些人,都是工作的人,他們和學校的同學不一樣,要主動的認識一些新朋友。
“你們好,我是鄭劍林,88年師范畢業的。很高興認識你們。柳英,以后我們就是同事了,請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柴菲,以后多聯系,你們在省城讀書的人,見識多,比我們看得更高更遠,以后多指教。”
“我給你留個通信地址,我們可以多聯系。”柴菲笑笑說。
師母做的菜,雖說都是農家菜,卻是非常好吃。一碗紅燒肉,青炒四季豆,醬爆茄子,冬瓜,西紅柿蛋湯。柴菲和柳英從聊天中得知,師母是個裁縫,就在馬路邊有個小店面,租的農戶的。兒子已經在外面工作,學的是會計,畢業生在縣里信用社上班。平常里,剩下老兩口,學校的老師,經常的來家吃晚飯。“柳英,你以后要常來,你們學校幾個年輕人,平常也都來的。周末不回家的話,都來我家吃,大家有伴。”
柴菲應吮著。
學校的夜,漆黑漆黑。柴菲和柳英在鄭劍林的手電筒下,才順利開了房門。“房間都收拾好了?你們動作挺快的。”
“你的房間呢?”柳英問。
“我住教學樓的閣樓里。就那個小窗戶。”鄭劍林用手電晃著教學樓,在樓梯口,二樓上面,有個窗戶。“房間小了點,但我不做飯,就一床一桌一椅,足夠了。”
“一桌一椅一杯茶,一山一水一閑人。鄭老師,該不會常常獨自品茗吧?”柴菲笑問。
“賞臉不?邀請你共品香茗。”
柴菲一楞,鄭劍林順著自己的話進行了邀請,能夠和他繼續聊天說話,倒是件樂意的事情。可惜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又是夜晚,柴菲膽子再大,也不能深更半堆夜地到陌生人房間。
“今天太晚了,鄭老師,下次有機會再與你探討。”
“菲菲,你看鄭老師,白面書生、氣質儒雅,是你心目中白馬王子的形象吧?”柳英叭在床上,對窗前的柴菲說。
“你再瞎說,小心夜里我把你踢下床去。”柴菲從窗外的夜色的沉思中,轉過頭來。“關燈,睡覺。我明天要趕早上的船呢!”
漆黑的夜。終于都安排好了,柳英放下了心。從對分配的不滿,到現在的塵埃落定,柳英帶著疲憊,沉沉地睡去。
不能安心的,是柴菲。好朋友已經正式參加工作,而自己明天要離開這里,要回家,還得回學校,繼續一年的學業,前途未知,帶來了焦慮。明年的這個時侯,我會被分配到哪里呢?柴菲越想越睡不著。還有今天認識的鄭劍林,以后會是好朋友嗎?他會給她寫信嗎?
窗外的不知什么蟲,輕輕地啾啾地叫。遠處的山上,偶爾傳來一聲鳥叫。迷糊中,柴菲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