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澶邊境,戰(zhàn)士們在收拾東西,明日班師回朝。邢盈雪借著擊退戎寇的名義,讓兩軍同慶。
謝語彥在營中更衣,望著那件戰(zhàn)甲,手中的動作卻慢了:離復仇很近了。
士兵叫他去參加慶功宴,這種魚龍混雜的場合,他以防萬一戴上了面具。
他進入西澶王帳中,看見一個人,一個熟悉無比的人,他沒想到再見是在這里,也不知道慶功宴是兩軍同慶。
“這便是我西澶的功臣,北將謝語彥?!蔽麇ね跸蛐嫌┙榻B。
謝語彥?還知道給自己改名字。
邢盈雪都不用打量,他戴著面具又怎樣?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荊長云愣在原地,那晚痛苦的感覺又涌上心頭,但又不停的告訴自己:她應是我的劍下之仇。
“此戰(zhàn)一勝,應是好好歇息,王上從沒來過我中原,不如此次去北朝巡游一番,謝將軍也一起?!毙嫌┮残χf。
西澶王欣然應允,沒心眼可能就是他這么多年都沒打過邢盈雪的原因。
邢盈雪叫他去必然會再次撕破臉,但他必須去,這是復仇的又一次機會。
日上三竿時,三輛馬車及眾卒啟程。
三日時間,抵達北朝,一直到此時,邢盈雪都笑臉相迎:“王上,西澶與我北朝的風格大不相同,我宮中有許多珍貴畫作,請您同我一道觀賞?!?/p>
兩人逛過三道畫廊,邢盈雪從一開始的并肩而行,慢慢移至西涼王身后,西澶王還沉浸在賞畫的悠閑中,忽然,一把瑪瑙匕首抵在了他的右頸旁。
邢盈雪在他身后涼涼解釋道:“謝語彥原是我的男寵,我此去西澶本只是想把他帶回,可后來發(fā)現(xiàn),本殿可以一舉把西澶滅了。我北朝軍從未跟著一同過來,現(xiàn)下,應該已經(jīng)把你的璇陵殿包圍了?!?/p>
“你……你!”
隨即,鮮血迸發(fā),直噴灑在那幅珍貴的壁畫上。
荊長云被帶到太清池宮里,他知道這是邢盈雪的意思,袖子里還藏著暗器。
空氣因池中的水而變得氤氳模糊,煙霧繚繞中,有一女子身著薄紗踏水而來,邢盈雪特地換了這身衣服,在池中起胡旋舞。
腰肢,玉臀,荊長云仍以面具遮顏,看著眼前搖曳,因池水而沾濕的裙擺。
今天,曹衣出水的是她。
往事種種涌入荊長云的大腦,茯苓蓮子糕,著封凝蕪君,救他于虎口之下,還有裙帶覆目那晚……
這感覺復雜,好似失敗那晚,看見她就節(jié)節(jié)敗退。他極力壓制,這如同抽絲剝繭的痛苦。
恨縈繞在他的腦子里,愛纏繞在他的心上。他知道他該殺她,可腳下踩不出一個腳印,一舞已快結(jié)束,終是一股勁也踏入那方池水,將劍刃伸向她。
邢盈雪扯下梁上懸著的紗簾,與他來回糾纏,水花四濺,早就無一干處。
亂中,她扯下了他的面具,那張臉,那張她最喜歡的面龐,與記憶重合。
紗簾纏住了他的手腕,短劍落入水中。
她離的自己那么近,近得能看到她臉上細密的水珠。
“荊長云,五年了,你狠不恨我于我來說不重要,但我要你安生待在我身邊!”
“東秦國變東秦郡,荊氏一族慘遭滅門,不恨!我做不到?!?/p>
“別忘了那晚你為什么行刺失敗?!毙嫌┒⒅哪槪砬楸M收眼底。
突然,荊長云又挑起池中的劍,他還想違背本心,再試一次。
邢盈雪又拉緊了牽制他的紗簾:“沒關(guān)系,我有的是辦法。”
慎軍司押上來好些人,有西澶的百姓,還有與荊長云一同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
護衛(wèi)綁著他們,將他們摁在地上,二話不說拔劍抹了一個人的脖子。
瞬間哀嚎四起,荊長云慌亂的看向她,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
邢盈雪問:“怎樣?要不要答應我的要求?還是看著你所愛的黎明眾庶因你而死?”
他方才還想要復仇的心遲疑了,在他猶豫的幾秒,又有一人命隕。
鮮血染紅太清池宮,就像邢盈雪身上的衣服般鮮紅?;艁y之中,血水四濺,濺在他的衣上,臉上,眼中倒映的全都是一片猩紅和倒下的尸身。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說得一遍比一遍虛弱,一次比一次無奈,眼角已被淚痕染的有些泛紅。
邢盈雪一揮手,殺戮止息:“你放心,我會將剩下的人安全送回?!?/p>
她扯著他的衣領(lǐng)進入太清池宮內(nèi),他坐在床上,她蹲在床邊用手拭去他臉上的血漬和淚痕:“乖,你看這殿中布置的是不是很喜慶?還有院中池水的殷紅作襯,今日是你我的婚典,高興些。”
荊長云知道,這太清池宮是出不去了,今天所經(jīng)歷的每一幕都摧殘著他的內(nèi)心,后半生大抵都要活在愧疚中。
紗巾再次覆蓋上了他的雙目,他的視線是朦朧的,心也是。恨她做不到全恨,愛她也做不到毫無顧忌。
眼前一片黑暗,周身感覺不到任何動靜,腦子里只有方才池子里的鮮紅和人們的叫喊。
都是因為我。
淚水從眼角滑落,心底一片酸楚。
婚典的第二天,他成了長公主駙馬,是貴人,也是下人。
我什么也改變不了。他站在院中,望著天上的飛鳥在心里這樣說。
艷陽高照,水面清圓,風荷四起。
午后,他在她身旁烹茶,邢盈雪找到當年沒有編制完的那只籠子,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完成,然后罩在一只失而復得的金絲雀上,她抬眼看著扇火的人:“我籠中的鳥是逃不出我的籠子的?!?/p>
他一句話也沒回應,她知道他聽見了。
東秦世子隕了,凝蕪君隕了,謝將軍也隕了,有生機的蟬脫殼了,留下的是一副不會動的殼,那曾經(jīng)高傲的天之驕子,也終被那動心一點就鉗制住全身的情愫所禁錮。
四季輪回,日復一日的燒香拜佛為自己贖罪;冬春交替,在這四方的天地中為她青梅煮酒,白雪烹茶,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只是:
他再也到不了20歲了。